第7章 观德殿
“瑾仙公公，您可知如今的天外天内是否还有人知晓此事？那个给大师父送信的人……”萧崇已经开始思考善后对策。
“没有了，四尊使与叶鼎之死后天外天重回四分五裂，尊使弟子并不服白发仙等人。给颜先生送信的，是百晓堂几年前便曾追查过的、无相使弟子，他借由此事兴风作浪，原意并不是针对我朝，而是想令北离疑心天外天质子，借机挑起教中内乱。”瑾仙与那人还曾在齐化门的关帝庙交过手。
萧崇想起之前曾在天启见过的无心：“那个质子，如今的宗主叶安世，是楚河和您的小友？”
“是，在北离长大的无心，更无从知道这些事。他回域外后，早将反对势力清扫一空。可能见过那封信的人，怕是都不在人世了。甚至连百晓堂探得此份情报的弟子，也已病逝数载。至于挑唆颜先生那人，我按白虎使留下的线索暗中寻访，当时便已找到此人并处置了”
还真是完全彻底地、死无对证。但愿这位心思缜密的新君能够真正安心吧，瑾仙想。
瑾仙接着说道：“万岁，颜先生虽性如烈火、我行我素，但却是个心直口快、重情重义的人，您倒也不必再同他提起这误会，令他平添烦恼。”
萧崇点点头：“当年我曾经想过，虽然自己瞎了眼很不幸，但能遇见两位真心待我的师父，却又不能算是不幸。以大师父的性情，并不是能久居皇城的人。他早就在这天启待得不耐烦，但却因为不放心我，一直没能重归江湖。”
说到这儿，萧崇突然凄凉地一笑：“越想越觉得，这些年难为二师父了，原本是我自己应该面对的事，倒都是他默默在心里替我扛下了。”
瑾仙每次想到瑾玉，都会很沮丧，他从童年起便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注定了不得圆满的人生，遇见的每一个对自己心怀善意的生命，都会因为帝王心术而永远离开——幸而还有瑾玉一直在他身边。可到最后，连他也死在了红墙里。
如今，他却很想安慰一下瑾玉这个看起来比自己更加沮丧的弟子。
“万岁您自然清楚，您的师父们，都不是会在意什么皇子储君的身份的人。他们在意的，是您的心意。瑾玉也只是希望，您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活得幸福快乐。只不过，他若是看到君临天下的您，应该也是开心的吧。”瑾仙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了欣慰一笑的瑾玉。
“我……会做一个好皇帝！”分别之时，萧崇最后对瑾仙说。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午后，太皇太后羊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她说，此生已无遗憾。
虽然瑾仙觉得，她的人生，满是遗憾。
譬如，在史书中，她将被记载为北离武宗的诚仁孝皇后，泰山南郡人，太守羊钦之女。
即使在宫里，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知临。
易经有云：知临，大君之宜，吉。是她那学富五车的祖父精心为她挑选的名字，也只能永远地被埋没了。
虽然丧礼依照本人遗愿，一切从简。但悲痛之余，萧崇依然决定素服辍朝一年，日常只在平清殿暖阁听政议事。又广集僧众，在若干敕建寺院内，为太皇太后举行了长达百日的法事。
毫不意外地，瑾仙又被萧崇安排去协助王淅和毕参，打点许许多多差事。瑾仙心想，自己原本是为着羊氏重病才重回天启城，最后再将她老人家送入皇陵，也算善始善终。
因为武宗孝皇帝萧重景已经离世超过二十年，依照祖制，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重开地宫，与他合葬。
不过瑾仙觉得这条祖制，恐怕是正中了羊氏下怀。她怕是也不愿意与那位生前也没什么感情的亡夫埋在一处，千年万年。
萧崇为皇祖母在靠近自己万年吉地的位置，另选了一处吉地修建陵寝。他对瑾仙说，或许皇祖母更愿意离孙辈们近些。瑾仙没有答话，内心却深以为然。
陵寝未建成之前，太皇太后的梓宫被移至万岁山观德殿停灵。除了掌香监和神宫监负责的宦官外，瑾仙也日日亲自到殿中祭奠。
有一日，萧崇只带了玄同一人来观德殿，恰巧遇见瑾仙。萧崇笑道：“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一年前也是这样，在那侧的寿皇殿，我与玄同来时，父皇的梓宫前只有瑾仙公公在。”
萧若瑾驾崩后，有长达三个月，皇位悬而未决。萧羽刚刚获罪被诛，手握遗诏的萧瑟又带兵去南诏千里驰援兵力吃紧的萧凌尘，朝中由萧崇萧月离监国——比起谁能当上皇帝，大家似乎更担心北离的国境会不会被南诀铁蹄踏破。
而瑾仙却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上书说虽然先帝并未因自己私放瑾言一事降罪，自己却深感责任重大，引咎辞去一切官职，入山为先帝守陵。
还没等萧崇和萧月离驳回，瑾仙却早早将一切公事交接停当，每日只去梓宫停放的寿皇殿里祭奠大行皇帝。二人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好准了。
萧崇想起去年的危机时刻：“您当时真能放得下心来，日日只管诵经上香，竟不担心楚河和凌尘会输，国土不保？”
瑾仙摇头：“臣虽不懂得道法，却也知道北离气运尚在，此一难必然会平安度过。而且……臣一向相信二位王爷。”
“楚河……记得他少时您便一直很欣赏他。”萧崇想起了往事。
“倒不敢说欣赏，只是……”瑾仙笑了笑：“我一向觉得六殿下是值得托付大事之人，同您一样。毕竟您二位的恩师，都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以瑾玉和姬兄的为人，弟子也总不会错吧。”
萧崇笑笑：“我素来也极佩服白虎使。”
“这话由我们这样人说，总是不妥……虽说之前出过九殿下的事情，但也未必所有的天家兄弟，都不可能有纯粹的信任。”
九皇子萧景瑕佯装与萧崇交好，其实一直心存歹意，险些要了他的命，后来被无双城的小城主无双诛杀。瑾仙知道，从这件事后，萧崇更不敢轻易信任别人。
萧崇点头：“我自然知道，六弟同毒蛇老九是不同的。”
瑾仙一语说中要害：“虽然您总觉得永安王是被上苍眷顾、被父皇偏爱的那个。但您身为被需要和被选择的那个，总不应该再疑心他了。”
萧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