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传心殿
信的最后,无法无天写道:他们原以为可以借这事的由头生出一场大的风波,却不料那名其实是浊清弟子的小太监,行事竟十分稳便,只悄悄回禀了太后,并没将事情闹大。太后派人私下处置了淑妃,明面上只说她是病死,连她亲生儿子萧崇竟也不知真相,便一切归于平静。搞得二人失去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无法无天还向无相请示,如今又过去了一年,浊清让他们放弃瞎了眼的、已无利用价值的二皇子,转而去盘活正在姑苏与叶鼎之逍遥快活的易文君那局棋——不知无相意下如何,希望他给自己兄弟下一步的指令。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瑾仙知道,后来天外天的确按这信上说的,等叶鼎之易文君做了爹娘,最是幸福绝顶的时候,以长子萧羽病重的理由,诓骗了易文君回天启,惹怒了叶鼎之一念入魔,最终造成一场席卷了天下的巨大悲剧,也害得寒山寺里的小无心,成了没爹没娘没了家的孩子。
讽刺的是,机关算尽、害了许多人的性命,直接生出这场事端的四大尊使,全部死于魔教东征。他们所效忠的宗主玥风城,也被叶鼎之吸干内力身亡。唯独浊清,依然逍遥地活在天寿山中!瑾仙突然一阵眩晕。
姬若风替已六神无主的瑾仙倒了杯茶,缓缓说道:“虽然我同掌册监并没什么深交,却也知他为人颇具品格,何况还是你自小一起长大、最为亲厚的挚友。既然是他牵涉到这件陈年秘辛中,我至少要告诉你知道。只是……瑾玉公公是否清楚,挑唆了淑妃的人,是你们那好师父勾结的天外天细作?”
瑾仙拼命回忆着明德二年的尘封旧事。虽然瑾玉那年写信的确不似往年般频繁,可瑾仙觉得新君继位、瑾玉调去掌册监任职,自然要比从前在景玉王府时繁忙许多,便也没多想。何况那时自己从西昆仑回玉虚峰,每日忙着参悟自昆仑剑仙的剑阵中学到的剑法心得,竟无暇顾及其他。
瑾仙根本没想过,瑾玉在信中只淡淡提了一句的萧崇失明和淑妃继澜去世,背后竟然有这许多的隐情。瑾仙突然一阵心疼,他原先只知朋友失了心爱之人可怜,但在这之上,又默默地承担了如此惊天的一干秘密,那一颗心,是要有多苦呢。
“瑾玉他……怕是不晓得吧,至少那年叶鼎之杀死无法无天,我并没听他提起过什么。唉,我从前听瑾玉说,虽然二殿下从小便想跟他习学武功,但他自己都不爱武道,更不想收徒。后来也是因为不想看原本极爱读书的二殿下,因失明而沉沦……”瑾仙想起那位谦和淡然的盲目少年,有些说不下去了。
姬若风苦笑:“应该说是报应呢,还是冤孽呢。虽说这淑妃娘娘是被天外天奸细引诱才做下种种恶事。但说到底,若不是她心存邪念,又过分执着地想让亲儿子坐那龙位,也不会给奸人利用害了孩子。但她儿子却偏偏因为盲目,几乎与储君之位无缘。”
送瑾仙出去时,姬若风告诉他:“这件事堂内也只有我同那位仍在漠北的弟子知情,至于要不要同你那朋友或是主子们说,由你自己决定。”
瑾仙忽然想起一事:“你……不打算告诉六殿下吗?他一直愧疚二哥是替了自己才双目失明……”
姬若风却摇了摇头:“楚河就算了,虽说天家手足原本也不敢指望心无芥蒂、兄友弟恭,愧疚总也比怨怼强些。”
瑾仙体谅姬若风不想令爱弟子平添一桩心事的良苦用心,也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问道:“那这生意,我却要如何钱货两讫?”
姬若风摆摆手:“就算替我家闺女还的饭钱吧。”
辗转反侧了几日,瑾仙终归觉得不能不同瑾玉说明,于是趁瑾玉在传心殿预备御经筵前的祭告礼时,拉了他到无人处,聊起那封在百晓堂看过的信。
传心殿在文华殿及文渊阁以东,紧靠掌册监值房,平日也都是掌册监负责供奉殿内的三皇五帝和周公圣人。院中有口以井水清甜甘冽著称的大庖井,号称可与西山天下第一的玉泉水相媲美。瑾仙日常无事来找瑾玉时,极爱用这井水煮茶。但今日刻意避开值房内掌册监诸人耳目、在殿后祝版房内密谈的二人,谁也没了汲水点茶的兴致。
瑾玉一语不发地听完了瑾仙的讲述,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倒不是我想瞒你,只是这件事太后和万岁都说再不能让旁的人知道……”
瑾仙一惊:“瞒不瞒我有什么要紧,可……这件事竟连万岁也知道?”天外天的信中只说是太后出面赐死了淑妃,瑾仙本以为萧若瑾不但没褫夺秦氏封号,这些年也从未短过她娘家的封赏,她的一位堂弟甚至做到国通府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万岁估计未必知道真相。
瑾玉一脸沉重:“其实我开始只禀告了万岁,但关系重大,万岁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同太后商议……最后还是太后说,虽对不起崇儿,但总要给永儿和楚河一个交待,这恶人自己来做p——才由她老人家出面,送了淑妃娘娘走,唉。”
瑾仙知道,秦氏原是萧若瑾身边的宫女,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感情深厚,虽然她犯了大错,可真让他下决心处置秦氏,心中必然也有十分的不忍。他又想起瑾玉那次说起连替继澜扫墓也不能的事。
“我竟不知继澜姐姐死得这样委屈,也不知道你心里这些年竟然搁了这么大的委屈……”
瑾玉却淡淡一笑:“我们虽日日能见到,澜儿却时常同我写信,藏在没有旁人知道的地方,所以她最后的信才没给人搜了去。那信上说,她听见娘娘同紫烟殿的两位公公说什么原该死了六皇子,却不料瞎了二皇子。还说前一年承乾宫典娘娘也是服了这毒药。”
瑾仙皱眉:“想必她是吓着了,才寻了短见”
瑾玉摇头:“澜儿说她知道娘娘犯的是死罪,可她已没了亲女儿,二殿下又因她的缘故出了这事,已经够可怜了。这些年娘娘拿自己当女儿一样疼,自己左右为难,只能一死替她赎罪了,希望她以后别一错再错。”
瑾玉突然笑了:“真是个傻孩子,这捅破了天的罪过,哪是她一死便能了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