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晓堂
一切……要从何说起呢？哦，大约是在雷梦杀去世那一年，瑾仙第一次来到了位于天启城某座不起眼小庙的地下的百晓堂总部。
瑾仙与姬若风相识数载，常来常往，彼此的家里倒都去过多次，但百晓堂那深藏于地下的别有洞天，瑾仙却从未进去过——他与姬若风，始终微妙地守着庙堂与江湖的界线。
但是那一日，姬若风却破天荒地派堂内弟子送了封信给瑾仙。瑾仙认得，那是百晓堂下给生意伙伴的路帖。他们的生意，无非交换买卖情报、平息江湖纷争……自己和百晓堂又有什么生意可做呢？姬若风这是搞的什么名堂？瑾仙猜不透。
但瑾仙知道，姬若风并不是会拿生意随便开玩笑的人。于是他当真在帖上标明的时间，独自来到了那座小庙。面沉似水的姬若风正在庙中等着瑾仙，他用云起棍打开了弥勒佛的机关，瑾仙才知道，原来通往百晓堂的地道，竟然就在这尊佛像之下。
那天在传说中天下百晓的中枢，瑾仙没有见到六大铁面官中的任何一位，也没见到其他弟子，在偌大的地下迷宫般的百晓堂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瑾仙感觉到事态严重，却故意语气轻松：“原以为我这辈子都无缘见识百晓堂的真容呢！别说，还真是宽敞，在外面竟然丝毫看不出来。”
姬若风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以为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同你做生意呢，但……这次的情报，我也只能卖给你，或者说，只想卖给你。”
说着，他将一封信递给瑾仙：“这是我亲自经手的案子，堂内弟子和铁面官们并不知情。唉,说起来也巧，那日小雪受伤撞到你家去，便是这件事。正因为我没交给别人，天外天的眼线才直接传书去了我家，才给这孩子截了胡。”
瑾仙打开信，竟然是在明德三年，天外天的无法、无天二位尊使写给无相使的信。信的开头大致意思是说，原本他们兄弟对无相使替代走火入魔无奈闭关的宗主玥风城统领全教并不服气。但自从他们被儒仙所伤，不不得已藏身于天启后，见识了方方面面的势力，才领会到无相使诸多决策的英明。
信中还说，二人被先代大监浊清所救，一直假充宦官藏身于皇宫，宣妃一事也是浊清斡旋才能成功。现在浊清虽已离了天启城去了皇陵，他们却还按浊清的吩咐潜伏在宫中……
看到这瑾仙已是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几年前魔教东征、叶鼎之杀入皇城那夜，浊清在马车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何用意。原来，不但易文君被天外天和雨生魔手下送到姑苏叶鼎之身边的事，是师父一手策划，他竟还如此大胆，将无法无天扮作太监带入后宫！别说是天外天的两大尊使，就是令随意一名外间男子混入宫禁，都是杀头的重罪！
瑾仙紧皱双眉问姬若风：“这信百晓堂却是如何拿到的？”
“堂内有名弟子潜伏在天外天多年，后来竟成了无相使的侧近手下。这些年，不管玥风城身死、叶鼎之自尽、无相无作被无名公子所杀……他也一直没有暴露身份，至今尚在域外监视魔教的动静，因而去年才能发觉无相的一名弟子潜入天启的事。信是这弟子前几日整理无相遗物时无意发觉的，因为实在事关重大……唉静舟你先往后看吧。”姬若风的眉头，今天就从未展开过。
瑾仙接着往下看。无法无天他们依着浊清的谋划，取得了看起来耳根子最软的淑妃秦氏的信任，借她之手，试图将北离的皇宫搅得越乱越好。不但是北阙有了趁乱向北离起兵复仇的机会，几位老大监也有了趁乱离开皇陵重掌大权的机会。双方各取所需。
秦氏？瑾仙在景玉王府不久便去了昆仑，对已经故去多年淑妃的记忆，几乎仅有面目模糊的温柔。他倒是知道秦氏对瑾玉极为疼爱，她和继澜故去的事，还是瑾玉在信中同他说的，瑾仙怕再惹瑾玉伤心，也从没细问过。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又能与天外天阴谋有什么瓜葛呢？
再看下去，瑾仙却是呆住了。无法无天说秦氏原本没什么主意，可当他们对这没胆量的柔弱女子说起二皇子萧崇的前途——萧若瑾正妻胡氏，在明德元年时便已逝，他本欲将长子生母、侧妃典氏加封为继后。北离朝虽不甚重视嫡庶，可一旦典氏扶了正，加上她母家兄弟重兵在握，成了嫡长子的萧永虽平庸，却总比萧崇在夺嫡赛道上占了先机——秦氏听后，真横下一条心，按他们的话，将毒下在了正患病的典氏的汤药里。
如今的明德十四年，因典叶在南诀延误军机被处斩一案，典家权势早就烟流云散，萧永更是从舅父死后便一蹶不振，闭门不出，在朝堂上没了动静。但在明德初年的朝野之中，的确也有不少支持立萧永为储的声音，可……瑾仙拼命地回忆着这个在他脑海里更加面目模糊的典氏，不敢相信她的病逝竟是一场阴谋，而阴谋的执行者竟然是他一向印象颇佳的秦氏。
而后面的内容，却再一次将瑾仙的震惊成倍放大。典氏死后，秦氏离后宫之首仅一步之遥，但因萧若瑾疑心自己命中克妻，迟迟没再册立皇后。在不安中度过一年后，秦氏终于又按无法无天的主意——确切地说，是浊清的主意，对六皇子萧楚河下了手。这孩子虽年仅三岁，却是萧若瑾最爱的发妻胡错杨仅有的骨血，若他死了，那以后萧崇便是唯一的嫡子了。
看到这里，瑾仙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端不住那几页薄薄的信笺，他一脸不敢相信地问姬若风：“那盘送给六殿下的毒果子，竟是淑妃！可……最终害了二殿下？但怎么又是师父……”瑾仙不敢再说下去。
无法无天信中也说对阴差阳错毒了萧崇的事极为震惊。更糟糕的是，萧崇出事那日他们同淑妃商量对策，竟被个小宫女无意听了去。虽然没等他们灭口，那宫女便吓得自尽，可她却不知怎么留了封遗书，将事情全都告诉了同她青梅竹马的小太监。
瑾仙读到这里，再次浑身冰凉：“是……瑾玉？”
姬若风叹气：“我方才说，这生意只能同你一人做，便是为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