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极殿
崇河二年二月十五，皇宫玄极殿。
传说太上老君托孕于玄妙玉女八十一载，在二月十五日降生为老子。因此这一日便被道门弟子称为“真元节”。每年此日，在皇宫供奉三清的玄极殿中，都会举办盛大的玄元降圣节法会，以被称作国师的钦天监监正为首，诸位天师身着礼服，手持法器，祈福消灾。而宫内的各位贵人们也都会前来参拜老君，祈求平安吉祥。
瑾仙望着正一本正经地手持灯杖、绕斋坛三匝的小国师飞轩，想起了去年的那场所谓的国师选拔。齐天尘去世前留下遗言，说这位只有八九岁的青城山的小弟子身负天命，理当成为自己的继任。可新君萧崇却因着对于六弟的顾忌，不太想将事关重大的国师一职交给萧瑟的朋友——飞轩当年与小师叔李凡松行走江湖时，与雪月城众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传他道法的师叔祖赵玉真，更是雷无桀去世的亲姐夫。
最后飞轩通过了重重考验，证明了齐天尘的选择没错。而萧崇也暂时放下了心中芥蒂，同意加封这孩子为钦天监监正。飞轩上任半年以来，件件公事都完成得极圆满，更没什么“勾结番王危及圣躬”的嫌疑，萧崇便也放了心。可瑾仙却知道，对于那份曾写着萧楚河名字的龙封卷轴，萧崇依然是介意的。
萧若瑾去世前，按惯例留下了两份龙封卷轴，却没有按惯例分别交给五大监和钦天监，而是只给了萧瑟和总管大监瑾宣。萧瑟看到的那份上，写着传位于白王萧崇；而瑾宣手中密封的那份上的名字，却是永安王萧楚河。
北离建国二百年，历经七代，除与南诀尚有战事外，称得上内外安定。此刻的萧氏，的确更需要一位仁厚稳重的守成之主，譬如萧崇。但萧楚河不论文修武备还是人格魅力，方方面面都有着别人不可比拟的夺目光华。尤其他征服了开国太祖高皇帝留下的第一名剑天斩，并用出了自太祖本人以来，百余年间无一人可习得的裂国剑法第四境“碎天”，已被世人视作了天武大帝萧毅再来。
即使萧若瑾觉得，萧瑟酷肖七叔萧若风，对皇位并不感兴趣，也认为他并不太适合当这个皇帝。但萧若瑾不敢保证，这个不但能号令三军、自身武力超群，而且身负天命、颇具人望的六儿子，若真迷恋上九五至尊权力的诱人后，会不会与二哥之间有一场争斗。这对萧氏、对北离、对天下，都并非幸事。
萧若瑾只能留下这样两份不同的遗诏，首先将选择权交到萧瑟手中。并且他也在赌，赌萧崇的仁和萧瑟的义。他知道以这两个儿子的心智，自然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他赌赢了。萧瑟不但放弃了皇位，更放弃了一切的权力，亲手将那道写了萧崇名字的遗诏，交在了二哥的手中。
自五岁进宫起，瑾仙便在萧若瑾身边，前后三十余年，他自认对先帝也算了解。总体来说，这位明德天子称得上是位宽厚仁德的君主。但……最后的最后，为了给王朝选一个更加稳便的继承人，依然小小地算计了两个儿子一把。
瑾仙又想到了萧末当年的嘱咐，他在心里默默感叹：果然同萧家的男人相处，是真不能掉以轻心啊。
此时法会已接近了尾声，飞轩边唱诵“大圣降生天尊”圣号，边以净水净巾擦拭老君金身，最后献上茶、酒、宝，结束了仪式。小国师来到萧崇的座前行毕大礼后，带领诸位天师离开了玄极殿。
瑾仙见诸事已毕，刚想和如今接任了掌香监总管的毕参一同离开，却被萧崇单独叫住了。萧崇笑道：“这段时间除了侍奉皇祖母，又烦您兼了不少差事，实在是辛苦您。前儿六弟还让我准您辞官，我还同他说：‘莫说辞官，连瑾仙公公回天寿山我都舍不得。’这掌香监和鸿胪寺到底还是不能少了您。”在看自己长大的前朝老臣面前，萧崇依然不习惯称孤道寡。
瑾仙赶紧推辞：“万岁谬赞了，甫洲大人和毕参师弟具都是有能之人，这一向差事也办得极好。有没有臣在，倒也没什么要紧。”
萧崇笑着摇摇头：“不提我倒忘了，这个王淅王甫洲啊，同我说了几次：鸿胪寺原是有个精通佛法的上司，才敢接了这一堆伺候和尚老道的差事，如今他却是做不来，让我还将这职权划归礼部、重设太常寺。不然把你再派回去也行——偏他嗓门儿大，吵得我头疼。”
瑾仙想起这位前朝传胪公的高声大嗓，也一阵苦笑：“蒙王兄抬爱……说起来这差事原本也不应该归我等内臣管辖，只是武宗皇帝继位时太常寺，还有通政司，都……如今倒是一切复原为好。”当年的太常寺卿也同通政使一般，因萧重景得位不正而拒不朝拜新君，被治罪之后，连带整个衙署都被架空了。
萧崇点头称是：“这些事我也都想着呢，只不过这半年多实在无暇顾及。我私心想着让您回朝来着手谋划这件事，又怕您不乐意……二师父总说，他被关在皇城，也就关着了，只要有三尺书案在，哪儿都是能待的。但您却应该是去昆仑太行的人。”
提到瑾玉，二人都有些伤怀，瑾仙叹息：“年少时总觉得天大地大，不走得远些，便委屈了自己，其实昆仑太行，放在心里便是，我总归是没有瑾玉活得通透。”
出了玄高殿外，萧崇便要回平清殿。却见刚送了钦天监众人出宫的毕参又急忽忽地转了回来：“万岁，师父派人来传老祖宗的话，叫您过去弘训殿，说她老人家有要紧的话要同您说。”毕参是慈宁宫总管太监天梁公公的徒弟，这师徒二人虽未曾习过武艺，但跟在羊氏身边多年，精通佛法典籍。也是为此，当年瑾仙特意调了毕参去掌香监。
瑾仙跟毕参打个招呼，刚想告辞转去与玄极殿相邻的宏清殿值房。毕参却说，老祖宗特别交待，一定要让瑾仙同去。
萧崇与瑾仙对望一眼，两人竟都不得要领。萧崇又问来传话的慈宁宫小太监咸池：“今儿皇祖母的容体安好？”
咸池赶紧回话：“太皇太后今天的精神尤其好，多少天除了汤药外水米未打牙了，方才竟然还进了半碗粥。”
瑾仙听了，反而越发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