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刑部监
那日之后，齐天尘上了一道奏本，说是钦天监观天象、传天命，琅琊王之刑，刻不容缓。
原来按北离律法，即使一般死刑犯人，也要经过三审六对才能最终问斩，更不要说皇室宗亲。但琅琊王自下狱到处刑，仅用了七天。
在行刑之期的前一夜，萧若瑾突然唤了瑾仙来，让他到刑部南监，单独去见萧若风。
意外的瑾仙来不及问为什么是自己，甚至都没问万岁让自己去是想说些什么，便愕然地来到了刑部大牢。
萧若风见到瑾仙，也很意外，随即却笑了：“我心中正想着万岁……兄长他是否会派谁来见我，居然是你。”
瑾仙唯有垂泪。
萧若风笑出了声：“哈哈，自打那年雁门关之后，便再没见过你掉过眼泪，还以为小舟儿长大了就不会哭了。哎，真怀念那时同师兄们一起的日子，如今也没人会叫我‘风华’了。”
听了这话，瑾仙更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瑾仙本来很想劝他，您和万岁即使因为那遗诏有了嫌隙，即使有奸人以此事相要挟，可以你们的兄弟同心，是有什么不能互相说开、共同面对的呢？为什么要自甘背负了这造反的污名？
他甚至还想说，如果王爷死了，被留在这世上承受丧失至爱手足的万岁，莫不是比死去的弟弟，更加可怜？
但……他可以劝北离的大都护、大柱国，可以劝世袭罔替的琅琊王爷，可以劝明德天子的皇弟、太安天子七皇子。
但他无法开口劝说稷下学堂的小先生，风华公子萧若风。
若有人刻意挑拨这处在天下权力最顶峰的兄弟二人，并借此生事，甚至发动兵变，估计又有不知多少无辜的性命，要毁于政变和战火。
萧若风选择以一死平息事端，不仅仅因为他是哪一国的王爷和将军，不因为是谁的弟弟或儿子，而只是他生而为人的觉悟，是他所念的书，所学的道理，让他做出的选择。
慧然师父曾对瑾仙说，尊重萧若风的凭心而动。
但如果七爷的心意是甘心赴死，那要怎么办，瑾仙很想问问师父。
瑾仙更想问萧若风，如果他真的去了那世，见了早到一步亲人朋友，要怎样同他们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萧末一定会责怪他：“我平生最恨骨肉至亲自相残害，谁想到若瑾若风你们两个竟然也给我唱这出煮豆燃豆萁！”
雷梦杀也肯定会笑话他：“我倒是没像叶羽将军一样给兄弟害死，可风华你怎么要被亲哥哥送上法场了？”
萧若风看着腹内有千言万语的瑾仙：“你不必说了，我都懂得。还有……当年我很希望你能真的不再回天启了，小姑姑这辈子没能看得到的那片自由自在的宽广天地，你能替她看着，也很好。但……哎我们谁又不是活在枷锁底下的呢。”
“照顾好万岁。”萧若风最后对瑾仙说道。
瑾仙点点头，犹豫地问出了口：“以后，要如何同六殿下说呢？”
一直坦然微笑、语气如常的萧若风，终于在听到萧楚河的名字时，流下了泪水。
刑部监的院中，有一棵据说是前朝椒山先生亲手种下的榆树，这位忠臣因弹劾奸相而被关押在此，最后冤死法场。
瑾仙看着这棵历经数百年沧桑的老树，心中默念：究竟到哪朝哪代，才会真的不再有冤狱呢。
萧若瑾听了瑾仙的回话，沉默了很久。他问瑾仙：“你……一定在怨我吧？”
“七爷他……也并不曾怨怼万岁，臣不敢。”
望着以额触地的瑾仙，萧若瑾什么也没说。
还有一个人，青龙使李心月，瑾仙知道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但从琅琊王入狱那天起，雷府四周便布满高手，而李心月也连续七日没踏出府门半步，也许她找不到任何机会出手。
而在萧若风即将问斩的那一刻，在西城的四牌楼刑场，李心月终于等到了那个机会，她手持心剑，以蓄养了七日的剑心，划出惊天一剑，只求将萧若风活着带离天启。
然而那一天的刑场之上，萧若瑾的周边，除了六千御林军、五位大监、七位天师，还有白虎使姬若风在，能够一剑破百甲的李心月也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可随后刑场之上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雪月城二城主，雪月剑仙。
一剑西来，威凌于天子之上。李寒衣来得太快，诸位高手来不及反应，她的剑便已经抵住了萧若瑾。
瑾仙从未见过她，但却知道她是在雷梦杀口中听过无数次的“我家寒衣”，他也认得她手中那柄剑。
在西昆仑之巅的冰川中，昆仑剑仙的剑阵里，他曾经邂逅过的那柄剑，虽然号称天下至寒，却有着最深刻的热忱。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这危机一发的时刻，瑾仙居然不自觉地笑了：“铁马冰河，十五年不见，你为自己寻了个合适的主人呢。”
李寒衣扶起重伤的母亲，又用剑斩断了萧若风手足上的锁链，她说她要带这两个人离开。
没有人退，却也没有人上前。
瑾仙知道，李寒衣虽然已达剑仙境界，止水剑法也是出神入化。但今天在场的高手，姬若风齐天尘瑾宣中的随意一个人，她都打不赢。即使是刚刚她的突袭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这几个人在，不可能怕她威胁到当今天子的性命，何况还有数位大监、天师，以及数千精兵。
但瑾仙也明白，这些人心里，怕是没有谁真正想要为难李寒衣母女。姬若风不必提，齐天尘也深知琅琊王冤屈，而最知道萧若风罪名不实的，是萧若瑾本人。不管他忌惮的是萧若风的功高震主，还是别的什么。
甚至有些人，恐怕还会觉得李寒衣来得好——比如瑾仙。既然已经无法改变萧若风决意赴死的现实，也不能亲自为他做些什么，有人来为七爷鸣不平，抒一抒这胸中的闷气，也不是不好。
如果她真能带得走萧若风，就也……不错？
瑾仙竟然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还来不及想完，法场当中的萧若风站起身来，走到李心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回头冲着高台上的萧若瑾，露出了笑容。
仿佛这不是刀枪林立的刑场，而是两人童年时亲密无间一起生活过的居所。
“哥哥。”
这是萧若风四十三载的人生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