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安殿

    瑾仙从雷梦杀府中回到家中时，竟看到姬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边喂猫边等他，那做了母亲的狸花猫女儿，时常领着小猫崽子们回娘家蹭饭，早就同常来蹭饭的姬雪混得很熟。

    看着这不合时宜的、一片安宁祥和的日常，瑾仙竟然流下了泪水。

    虽说死得其所，但他实实在在地，替雷梦杀委屈。

    尽管萧若瑾已处死了畏缩不前、救援不力，导致雷梦杀战死的飞虎将军典叶，甚至罕见地情绪失控，差点要处置典氏满门。终于是看在亡妻的面上放过了典叶的全家。

    典叶出身于三代将门的武勋世家，镇守东境时也曾立下过无数战功，算得上是位能征善战的大将，萧若瑾这才将他派往了战事频繁的南方。典叶胞姐是萧若瑾未封王时便迎娶的侧妃，也是皇长子萧永的生母。发妻胡氏去世后，萧若瑾本要册封典氏为后，她却因病去世了。

    无奈皇长子萧永却是极为平庸、无才无德，可因为是长子，自以为继位有望，仗着外祖舅舅的军功，在朝中上蹿下跳。萧若瑾看在眼里，因为怜惜他生母早逝，并没说什么。前一年萧若瑾相继封了二子萧崇七子萧羽为王，今年据说又要晋封六子萧楚河。看着弟弟们一个个得了王爵，却没自己这个大哥的份儿，萧永很是坐不住。

    此次典叶在南诀消极怠命的根源，便在于此。谁都知道六皇子萧楚河是琅琊王和银衣军侯一手带大的，比起国家的利益，同袍的生死，典叶更在意的，是为外甥除掉夺嫡对手的助力。

    又是皇家龃龉，又是帝王心术，如果没有这些，也许雷梦杀不会死。像他这样豪迈开朗、天真快乐的人，不适合死得这样惨烈。

    姬雪看到瑾仙在哭，愣住了。她知道他和父亲的朋友战死了，大家都很难过，但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个平日一向淡漠平和的人落泪。

    听瑾仙说完雷梦杀的故事，姬雪感叹：“这位灼墨公子倒真算是个英雄，只是他的妻子儿女怪可怜的，若是我，宁愿要一个苟活的爹……唉，很多事也不是自己想选就能选的。”

    瑾仙叹气：“可惜有些人对自己活着的亲爹也没看出有多好……”

    姬雪故意凶巴巴地瞪他一眼：“要你管！”

    下半年，萧若风叶啸鹰领兵南下，大败南诀，一雪前仇。此次萧楚河也随军出征，立下不少战功，萧若瑾顺水推舟加封他为永安王，又命他协理兵部事务，这可是先于他封王的二位兄弟都不曾有的实权。

    人人都说，这位十五岁春风得意的小王爷，不但有父皇的偏爱，更有七叔的扶持，以后一定是龙封卷轴上的那个人。

    谁也不曾料到，仅仅两年之后，明德天子最亲密的弟弟，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都护琅琊王萧若风，居然出了事。

    从小在两人身边长大的瑾仙觉得这件事完全不可理喻，以他们兄弟间的了解和信任，怎么会是因为对什么税法的意见分歧便反目成仇，更不要说琅琊王意图谋反，派兵在天启城到处放火抢掠？即便这只是一出戏文，瑾仙也嫌编得过于拙劣。

    但萧若风居然真打算趁乱带着儿子萧凌尘离开天启城，在城门被白虎使拦下。姬若风放走了萧凌尘，却将放弃抵抗的萧若风交给了刑部。

    朝野震动，有许多人上书替萧若风鸣冤，而在认为琅琊王无罪的三位御史无故暴毙于自宅后，没有人再敢说些什么。大家都懂了，琅琊王是否有罪并不重要，现在，是天子要他死。

    在刑部监牢中的萧若风，平静地承认了每一条针对自己的指控，然后便一语不发。而在皇宫中的萧若瑾，阴沉着脸听完三法司会审的结果后，对此事只字不提。

    瑾仙实在坐不住，去问闭门不出的姬若风，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姬若风惨笑：“他说凌尘出城后自有中军三将来接应。至于他自己……他只没头没脑地说，不光为了哥哥，更为了让天下少死几个无辜之人。他还让我照看好楚河……”

    姬若风沉默片刻：“你可曾听过八王政变那夜，萧若风撕毁了龙封卷轴的事？都说那上头是他的名字，虽然我们几个从来都没再提过这件事，但心里都清楚传言不虚。这次的事也不好说是不是跟那有关，钦天监那份卷轴，连百晓堂找了十几年，也没有下落……”

    瑾仙震惊，他突然想起慧然师父当年曾说尊重萧若风的心意，难道师父早已看透？那……萧若瑾的皇位，若是被弟弟拱手让来的，天长日久，也难说不会生出嫌隙。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两个人，会有兄弟阋墙的一日。

    比瑾仙更不愿相信这一切的人，是永安王萧楚河，果然如萧若风担心的那样，他在大朝之日一人独闯太安殿，击倒了阻拦自己的殿外侍卫，要为七叔伸冤。

    萧若瑾叫停了欲出手拦挡的大监瑾宣，让萧楚河上前回话。萧楚河却在殿中立而不跪，接连陈述了十三条琅琊王谋逆案可疑之处。声音激昂，情致动人，竟有老臣在太安殿上落下泪来。

    “朱雀玄武二位守护使并不在天启，若琅琊王真是谋逆失败出逃，为何不走他们镇守的南北城门……最后一点：倘若七王叔有不臣之心，十六年前八王之乱那夜，他拿到先帝传位的龙封卷轴时原本……”

    “够了！”震怒的萧若瑾打断了萧楚河的话，拂袖离去，随后又下旨将永安王贬为庶人，流放青州。在他出城前，先将其禁足于永安王府内，不得擅自离开半步。

    在一边看着的瑾仙只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那日朝毕，面若纸色的萧若瑾一个人枯坐于太安殿中，过了许久，才让瑾仙亲自去钦天监传国师齐天尘入宫。

    齐天尘进入太安殿后，包括瑾宣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打发到殿外等候，几位大监对视一眼，缄口不言。

    等瑾仙奉命将走出太安殿的齐天尘送回钦天监时，发现国师的脸色比方才万岁的还要差。

    路上瑾仙忍不住问起关于龙封卷轴的传言：“钦天监的那份真的遗失了？”

    齐天尘没有回答。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小瑾仙啊，心肠太软，终究是要一生受累的呀。”

    没有称呼官职，而像小时候那样唤瑾仙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