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昭忠祠
见大人们在说话，萧楚河笑嘻嘻地同姬雪打招呼：“哟，师妹，好几年不见了，听师父说你最近的棍法也练得不错，以后你来天启住了，没事可以常来跟我切磋切磋，我也好指点你一二。”
姬雪听了萧楚河这番妄自托大的话，更是懒得理他，哼了一声没接话。但萧楚河倒是丝毫没察觉，还自顾自地说着：“师父说你练武的天资很好，仅次于我，这不太好了么，我最不喜欢同笨人打交道，教教你这种聪明的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不劳殿下费心！”姬雪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扬长而去。
萧楚河热脸贴了冷屁股，倒是不恼，依旧笑嘻嘻地自说自话：“哎，跟小时候脾气一样差。”
连雷梦杀都看出不对：“楚河，你从前没欺负过你这师妹吧？揪人家小辫儿什么的？怎么我看着她好像挺……讨厌你的？”
萧楚河把手一挥：“怎么会？姬雪她都没怎么来过天启。而且她干嘛要讨厌我啊，我做儿子虽然不见得是最受宠的，但做哥哥绝对是最受欢迎的啊——瑾仙公公你来为我作证。”
瑾仙点头：“六殿下风趣细心，一向同诸位公主们关系最好。”这点萧楚河倒是真没吹牛。只可惜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又是从小春风得意地长大，又怎么懂得多感少女的失落和不甘呢，瑾仙心中暗想。
姬若风叹口气：“不去管那丫头了，她也别扭不了多久，自会好的。只是这两日倒是一直打扰静舟了。”
瑾仙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再也想不到竟会那么巧，她追无相使弟子竟追去了我家。”
提到此事，雷梦杀也是一皱眉：“风华说他前阵子见了忘忧大师，天外天的质子倒是并无异样，只是北阙内部原就不是铁板一块，小姬你这边还是得加着小心。”
萧楚河插话：“诸位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回雪落山庄聊吧？”
瑾仙却要告辞：“毕参他们还在园静寺等着我，今日中得回宫复命。”
雷梦杀十分遗憾：“老没见了，还想好好跟你聊聊呢。”
瑾仙哈哈一笑：“等您得胜还朝，我再听您细表此次南征的传奇吧。”
只可惜，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三个月后的某日，瑾仙坐在鸿胪寺的书案前，一动不动，抓着军报的那只手，因为攥得太紧，连骨节都已经泛白，而他的脸也同样地失了血色。
雷梦杀带领三万精兵扫清南诀滋事的小股军队，原本十分顺利，谁想到等进入南诀国境后，竟然遭遇了四路人马十万大军的围攻。不过雷梦杀已有所察觉，早就令飞虎将军典叶将原本镇守此地的军队驻扎在国境线上待命。得知南诀果真早有埋伏，雷梦杀连发了十几道军令，让典叶火速带军救援。
但典叶却对这十万火急的军令不予理睬，耽搁了数日后才不紧不慢地进入南诀。而此时的雷梦杀在绝对优势的敌军的包围中，弹尽粮绝。为了掩护大部队回撤，雷梦杀亲自率领数百名中军亲兵殿后，与敌人殊死决战。
虽然北离的数万军队最终突破了野战能力不足的南诀大军包围，大部分顺利回到了国内。但雷梦杀和殿后的几百名官兵，却全部战死。饶是他武功高强，在百倍千倍的敌人面前，也无计可施。
瑾仙呆呆地看着这份寥寥数语的军报，觉得那上头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怎么看也看不懂。
过了好久，瑾仙才惨淡一笑：“只是这样？好好一段传奇，竟被写得如此无趣了，这若是让二爷来讲，不知道会多精彩。若是……二爷……”
若雷梦杀还在，会怎样同自己讲述这精彩绝伦的一仗呢？怎么偏偏是他不在了呢？
甚至，连更详细点的军报也没有，没人知道最后的那场战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后的那几百名官兵，多数力战而亡，幸存的那些，因为不愿做南诀的俘虏，全体自尽殉国，无一生还。
消息传回天启，六军缟素，满城带孝，天子率百官亲至昭忠祠，祭拜雷梦杀及诸位死难将士。
执意以子侄礼披麻戴孝的叶啸鹰，在雷梦杀灵前抱着萧若风的双腿哭得地动山摇：“王爷啊，你为什么单单这个时候要我去打什么北蛮的残部，为什么又偏偏派了典叶那个王八蛋，若是有我在南诀，便是死，我也能跟头儿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啊！”
而萧若风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瑾仙站在萧若瑾身后，看到他晃了两晃、险些站立不稳，瑾宣伸手去扶，却被萧若瑾甩开了。
前一日在太安殿，萧若瑾下旨追封雷梦杀为一等武毅公，还让萧若风派人去接他唯一的儿子来天启承袭爵位，萧若风却拒绝了。他说二师兄生前曾讲过，虽然自己因为追随叶羽将军，违背了雷门不得为官的祖训，但却深感愧对雷氏列祖列宗。因此希望儿子能代替自己守护雷门，不再入朝为官。萧若风说，这也是心月姐的意思。萧若瑾含泪点头应允。
不仅如此，李心月甚至没让李寒衣和雷无桀来天启参加葬礼。她说人生如灯灭，什么哀荣也是虚枉，儿女来了又有何用，徒增悲伤而已，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仓皇撤离的军队甚至没能带回任何人的遗骨。
昭忠祠内，瑾仙望着雷梦杀的灵位被放置在了为北离建国卫国而死难的忠勋龛位里，想起很多年前在雁门关雷梦杀说的话。“‘埋骨青山在所不辞’——二爷您倒是得偿所愿了呢！”瑾仙在心里默念。
仪式完毕，萧若瑾命瑾仙送李心月回府。路上李心月问瑾仙，可曾听雷梦杀说过剑心冢的故事。瑾仙说听过：“二爷初入江湖时慕名造访剑心冢，却遇见了您……”瑾仙甚至还记得雷梦杀说到如何拐走冢主独生女时的眉飞色舞。
“那日他同我比试，说我若胜了他就陪我在冢内习剑，他若胜了我就陪他去报效国家。结果我输了——我故意的。我从未后悔同他一起来天启，但刚刚在昭忠祠时我却在想，若胜的是我，如今我们一家人又会是怎样呢？”
说完这句话后，李心月不再出声。
自雷梦杀死讯传来那日直到今天，瑾仙并未见她落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