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瓮山泊
“怎么可能？即使你家的亲人不在了，也有师友在！江湖那么大，天地那么大！北离的皇帝老儿容不下你，这天下倒也不止一个北离！你既然去了得五千里八千里外的昆仑，更远的地方，也能去！”
姬雪有些为瑾仙着急。她虽然对庙堂和官场知之甚少，但也知道身为掌香大监，倘若有一日当今天子驾崩，这人的归宿，唯有至死困锁皇陵，连稳便地告老致休、吃一口安乐茶饭也不能。
瑾仙看着永远天马行空、来去如风的少年人，有了些许羡慕：“是啊，天下那么大，但无论走到哪里，我也不是自由之身。即便逃得远远的，不让人给逮住，心……也始终有枷锁。唉，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大概也不会懂……不懂最好。”
姬雪不说话了，她心里明白，身为宦官，永远也摆脱不了皇室家奴的身份。“那……你就甘心关在这小小的天启，然后再关到山里？”
“小小的天启？哈哈哈哈很好！不愧是你！不过去山里也未必是坏事，先得有福分活到能去守陵的那天吧！”争名逐利最相宜的天启，被许多人看得比天还大，但在这孩子眼里，却是小得不值一提，瑾仙莫名地感觉欣慰。
“哼！虽然你们都管那皇帝叫‘万岁、万岁’的，他还真能活一万年？你年纪轻轻的，总不至于活不过他。”姬雪瞪瑾仙一眼。
“咳咳，这话出去还是少说。”瑾仙对姬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领情。“唉，我若让你回转雪落山庄，你肯定是不去的吧……算啦，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瑾仙进山门跟手下交待了两句，便领着姬雪沿寺外水系，一路向山后行去。姬雪略嘀咕了两声，只得跟着一起走了。山中有湖名为瓮山泊。前朝开挖运河时为接济漕运，将西山一带泉水汇引湖内。雪落山庄等别苑的景致，也是多亏借了这湖光山色。
看着倒映在湖中的山景，瑾仙轻声说道：“虽然我打心里不愿意做这官，可既然做了，那便有了一些只我才能做到的事，我不能不好好做。有人教给我‘达则兼济天下’，我如今已经不穷了，总不能永远想着独善其身。”瑾仙想起了他所尊敬的、身居高位的许多人。
姬雪重新从头到脚打量瑾仙：“啧啧，自己活得飘泊彷徨、七零八落的，倒还想着管天下人？”
瑾仙略微蹙眉：“我竟不知道自己活得七零八落？”
“本来么！你看似超凡脱俗万事不挂心，一切一切都是身外物，不过是找不着自己的根基，觉得不论在哪儿都是凑合活着，不敢留恋任何。”姬雪正在气瑾仙非要送自己去那可恶的萧楚河家，说话便更添了三分刻薄。
谁知瑾仙听了不但不气，反而苦笑着点头称是：“我自己看不透的事，竟然被你这才遇见没三天两日的小孩子一针见血地说得这般透彻，应该谢谢你才是。”
姬雪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这人也是挺怪的，你是佛门弟子吧？”
“嗯，在慧然师父那儿受持过菩萨戒。只不过有我这样六根不清净、四大皆不空的弟子，倒是真对不起佛祖。”
“但我看你一副很清静无为的做派，理应去修道。如今却又惦记着经世济民，仿佛那圣人的门生。”姬雪说得很认真。
“哈哈你果然是书读得多！佛讲无我，道修无为，儒称无己，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修身立人罢了。”
“三教同源么，听我娘讲过。哎她要不是也念了许多书，怎么又会看上姬若风——还不是因为他懂得多，将我娘给骗了！”姬雪又在为母亲愤愤不平。
瑾仙失笑：“倒也……称不上骗？啊，你瞧，那骗子来了。”
在即将要到雪落山庄的道口，迎面来了姬若风和萧楚河，跟在这师徒身后的，居然是多日不见的雷梦杀。他远远看见瑾仙，便高声招呼：“小沈快来！小姬说你拐了他的宝贝闺女走，要打去园静寺找你算账呐！”
当年稷下学堂的公子们，除了琅琊王和官拜柱国将军的雷梦杀，以及前阵子代理祭酒的谢宣外，皆离了天启回乡继承家业，瑾仙只在出使各地时见过一两面。即使是萧若风和雷梦杀，瑾仙也不在朝堂之上同二人有过多的交往。饶是萧若瑾为人宽厚，在外掌兵的重臣和宫内的权宦过从甚密，也是大忌。
萧若风深知瑾仙的苦心，从不与他有公事以外交流，平日见了也只是淡淡地问候。但雷梦杀却从来不会顾忌这许多，虽然他常年领兵在外甚少回朝，可每次遇见瑾仙都会热情地唤他“小沈”，一如当年西行道中。瑾仙感念他的一片热忱，每次也只是苦笑着答应。
姬若风听了雷梦杀的虎狼之辞，赶紧否认：“雷兄又夸大其词，我什么时候说要找静舟算账的，只不过是去找孩子罢了。”
姬雪虽然对父亲一向别扭，但在外人面前倒是有礼数知进退，见了雷梦杀赶忙向前问好。雷梦杀也十分开心，对姬若风感慨：“哎，看到这孩子，倒让我想起闺女了，她差不多也这么高了吧。”
瑾仙心中暗自好笑：“您家那位已是剑仙境界的剑魔大小姐，我要没记错今年应该二十有四了吧，这孩子也就她一半大。”虽然知道雷梦杀是过于想念久别的儿女，但这眼神未免也太差了些。
雷梦杀挠挠头：“寒衣居然已经二十了？啊真的！唉……我脑子里她总还是十来岁的模样。这次从南边回来时要不要先绕去雪月城瞧瞧她？”
瑾仙身在鸿胪寺, 自然也知道近来南诀常有小股势力侵扰北离南方国境，虽然人数不多，却是三番五次屡次来犯。为绝后患，萧若瑾派了雷梦杀带兵南下，配合在当地的飞虎将军典叶出兵南诀。“南下的日子已经定了？”瑾仙问雷梦杀。
“年后便走啦，只是最近在雕楼小筑遇见了位十分有趣的苏姓小友，不知道他们来天启有何用意……所以今日才在楚河这约了小姬，我和风华是顾不上江湖的风云了，只能让他多留心。”
“苏……暗河？倒是有点意思。”瑾仙点点头。
姬若风抬头望天：“这天启城，永远都没有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