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齐化门
姬雪远远望着朝日坛的红墙：“我倒宁愿是这样，不然还真替包括我家老祖奶奶在内的那一干女子委屈。”
瑾仙笑了笑：“极是，若跟这些女子成亲的，都是同一个姬虎燮……就洛水是值得这人散去百余年功力的挚爱，其余娘子又算什么呢？抛开祖宗不提，你接任白虎使难道真是因为什么家族使命么？哈哈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讨厌萧楚河，说凭啥你爹连你也不管，要天天给别人带孩子，难不成皇帝的儿子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宝贝么？后来居然愿意倾力相助于他？”
提起小时候那些同爹赌气的话，姬雪不以为然：“我现在也没有很喜欢萧瑟！但对事不对人，他守护天启守护北离，并不只为了一家一姓的江山。何况这个人虽然脑子抽，但……也并不很坏，可以做朋友。”
“就是这个道理了，姬兄自然也不是因为那‘活祖宗’命令他帮助琅琊王，甚至不光是为了和永安王情同父子。他同你一样，也有想要守护的大义。”瑾仙说得极为郑重。
“何止是他，其余几位守护使，乃至学堂的诸位公子，撇去一些英雄相惜的私交，与萧氏皇族间也未必有什么恩义在。不过是对坚守的正道，有一份感同身受——譬如司空城主，我与他虽无面识，但却一直听姬兄说他是‘来去空空宛若长风’的潇洒人物，而他却肯为了永安王尽心尽力，总不至于是真的一心要当国丈、贪图江湖第一城的虚名吧？”
姬雪听了瑾仙的话，又想起了父亲：“那年我家老头子被浊清所伤，寻到我时人就剩了一口气，依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接过百晓堂堂主和白虎使的职责，助萧瑟重回天启——纵使我再恨他，可也就这么一个爹，这辈子也只求我做了这一件事，我总不能不答应。但我忍不住问他，就那么喜欢萧瑟？为了他送命也值得？他却说他也不只是为了萧瑟。”
瑾仙轻笑：“但……姬兄也真的是很喜欢这个弟子呢，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同你一样。”
看姬雪陷入沉思，瑾仙赶紧笑着拍拍她：“你不用想那么复杂，有时不妨学学雷无桀，脑子虽然是个好东西，却不一定非要使用过度。”
姬雪撅起了嘴：“哼！他倒想过度用脑，就怕没有！不过无心却说雷无桀是难得一见的七窍玲珑心，所以经常会稀里糊涂、不假思索地直中要害，比如……骂剑诀？”
想起去年在宫门口，萧瑟剽窃雷无桀独创的骂剑诀，将洛青阳逼问得恼羞成怒，瑾仙忍俊不禁：“仅凭这一式，我便愿尊称他一声红衣剑仙了哈哈哈。别琢磨啦，晌午了，回家吃饭吧。”
回城时路过齐化门外的关厢，此地有各行各业的店铺，一向繁盛——经大运河运达天启的粮米，卸船装车后通过陆路经此门进城，运至门内号称“九仓”的皇家仓廪。今日恰逢填仓之日，往来粮车络绎不绝。瑾仙看着这热闹景象，又想起那日天寿山无心的话。
“无心说他不是有意选中萧瑟和雷无桀救命，大家的相遇都是必然。他说得对，有些事情看似是人为的选择，其实都是因天性而定。就好比刚刚那个问题，你若问雷无桀为何守护永安王，他自然会说因为是朋友——但并不是谁与谁都能成为朋友。若那祖宗让守护的是七殿下这般的人，你觉得姬兄会如何？”
“那就……去他祖宗的！我猜他肯定会这么说。”姬雪哈哈大笑，终于释怀。
“唉，不管你家祖宗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今儿可被结结实实问候了好几回啊……也不知道姬兄这阵子内伤恢复得如何了。”瑾仙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老姬家的列祖列宗，也突然很想念又是一年多不见的挚友姬若风。
“不如你亲自去药王谷看看他如何？无心不还抱怨你整日死在那皇陵里学什么仙草的哭断肠，再不离开天启逛逛怕是真就痨了。”
“你听他胡说八道，我哪儿哭了。他说那仙草原本也是天上的神仙，我倒也还真不配。”
提起神仙，姬雪又想起了方才的假说：“不过倘若被我不幸猜中，老祖宗们为什么要编啥长生不的神仙护国的瞎话？还有天斩剑，萧瑟说那个守剑人自称是初代太傅谢之则，怕不也是一样的玄虚？”
“大概就是为了证明，皇帝不是人人能当的，不是靠抢，是有神仙撑腰，是秉承了传说中的……天道？”瑾仙忆起告诉他“天道便是明天有大雨”的齐天尘，心说果然还是国师的天道更有用些。
“结果……哪一个不是靠抢的？”姬雪平生最不屑这些冠冕堂皇的挂羊头卖狗肉。
“你刚刚说起谢之则，自然应该听说过，北离国史中那些所谓太祖高皇帝誓要在暴政手中拯救苍生的说辞都是这人编的。太祖擅自调兵荡寇被治罪，一气之下杀了上官，造反实属被逼无奈。最后他以十万士兵身死为代价强攻天启，也不是为了尽早解救百姓，而是怕已患不治之症的自己死后，一同起兵的兄弟们被秦国的邪术反噬、坐不稳江山。”
姬雪点头：“民间对太祖皇帝的穷兵黩武早有议论，国史里的那些话不过骗骗萧家的孝子贤孙，老百姓倒没有那么好骗。”
“老百姓过得苦，有时候反而愿意相信有神仙，所以老祖宗们觉得用神仙来糊弄百姓，比英明的大帝唬住的人更多吧？”瑾仙苦笑。
“公主曾对我说，虽然多数时候所谓的好与坏，都是视个人立场而定，但她相信人间始终有超脱于立场的正道在。你们父女和诸位守护使，并非维系着与某个王侯将相共同的立场，而是追寻着同一个人间正道。那些虚头巴脑的祖宗遗训，也就不必介意了吧。”
姬雪点点头，不再纠结。
走到瓮城时，姬雪看着齐化门箭楼，转头对瑾仙说：“每次到这儿，就想起刚认识你那天的事儿，十来年了，你怕是都不记得了。”
瑾仙回忆起那天，无奈笑了笑：“怎么不记得，好悬吓破我的胆！天上掉下只牙尖嘴利的小白猫！”
姬雪故作不满：“咦？昨天才说本堂主是大人物，怎么今天又成了无名小白猫，你家现在那只，还有个古书上传下来的名儿呢，叫什么来着？”
“霄飞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