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哑巴巷
崇河二年，二月初五，天启城黄华坊。
百晓堂堂主姬雪最近有点儿烦。
身为美貌过人的妙龄女子，原本应当很适应身边有一众探头缩脑试图一亲芳泽的狂蜂浪蝶，但姬雪不习惯，首先以她的身份，外人轻易见不到她的真容，其次跟她相识的人，基本上……没人敢惹她……
但自打她为了重归朝堂的师兄永安王，接过天启白虎守护使和百晓堂堂主职责后的这两年，她……认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什么没脑子的小夯货和冲动的美少女都已经不算什么了，诸如皇帝不屑做、王侯勉强当、将军摸鱼混、一心想当海贼王的小王爷，生怕自己太有出息不得不继承万贯家财当不成大夫、变着法儿拼命败家却越败声望越高的大少爷，也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想想也是，物以类聚，就自己那古怪的倒霉爹教出来的倒霉徒弟，身边能有什么正经人。
瑾仙正坐在位于黄华坊哑巴巷自宅的东厢房里，端着酒杯认真听着饭桌对面的姬雪大小姐……哦不，堂主大人抱怨最近的艳遇，直到她开始迁怒师兄，瑾仙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哑巴巷离齐化门内的南城墙根儿不远，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么一个名字，据伯庸说他已经由东头到西头扫听了一圈儿，邻居里一个不会说话的也没有，伶牙俐齿的倒是不少。瑾仙的家是巷口一处极普通三进小院，普通到完全看不出此宅主人是官居四品的皇帝近臣。本朝有地位的年长宦官多的是在城里城外买房置业的，不少公公的私宅还颇为气派。譬如离哑巴巷不远的禄米仓鸿泸寺智化寺，都曾是一代权宦谢九炼的私邸家庙，谢九炼事败后才变成如今的衙门和敕建寺院。但瑾仙平素最不喜招摇铺张，只是为着此处离当差的衙门口近，才将家安在了这不显山不露水的胡同里。
姬雪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相识多年，瑾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难见他开怀或冲冠。瑾仙收敛神情：“不好笑，说得极是。若不是那样古怪爹生的这样女儿，也做不来这倒霉徒弟身边的守护使。啊，守护使也不尽是古怪的……唐莲，怜月先生和酒仙能教出这样一个正经到感天动地的孩子，唐门和雪月城还真不知冒了什么青烟。”
姬雪懒得瞧他，一伸手从桌下拎出了一只纯白色异瞳长毛狮子猫上来，那猫儿原本正美滋滋享用晚膳，忽地被人以十分别扭的姿势掐住了后颈，便狠狠斜了下一绿一黄的两只眼睛，嗷了一嗓子表示不满。姬雪把猫举到瑾仙眼前：“唐莲这次没来，他说萧瑟让他‘死’得过于隆重了些，连你们先帝都还吃了碗他的倒头饭，如今都不好意思活着了——倒真是老实孩子。但……放下你编排我不提，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家伙也叫小雪吗？”
瑾仙赶紧把小白猫从姬雪的魔爪下抢出来，抱在怀里安抚，这猫儿倒也没有很领情的样子，转头跳回了桌底，奔向自己的饕餮。瑾仙笑笑：“还真是……话说，什么叫这家伙？小雪好歹也是在谱的名猫，叫个什么尺玉、霄飞练的，应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不知遭了什么难才流落街头——你是个白猫儿，叫得雪，人家也是个白的，为何叫不得，再说你比她大好几轮呢，何必同妹子计较？”
姬雪已经不想跟瑾仙计较自己怎么就无缘无故跟猫成了姐妹：“你自己是个落难的少爷，倒看人家谁都是落难公子小姐了。成~您就好生养着您的大小姐，别回头又跟从前的狸花闺女一样，跟着智化寺后院的大橘还二橘的私奔了不说，还携家带口回来蹭饭，也不说留下个一儿半女陪陪这孤单寂寞的老—父—亲—”
瑾仙扶额：“何止！如今黄狸儿那群子子孙孙，但凡智化寺的小沙弥喂的不合心意，都知道跑到我这儿要吃要喝。没听说过么：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就走——外甥猫也一样，都指望不上！不过……狸花闺女总还成家立业了，这个白猫闺女——”瑾仙并没看向桌角那只名猫霄飞练，倒伸手指了指姬雪：“——哎也不知招的这些不靠谱的王爷公子，算是正缘呢？还是烂桃花呢？还真幸亏药王谷外人找不着……要不我直接告诉他们路怎么走，让他们直接烦你家老头儿和辛先生得了，省得还来找我扫听姬堂主您‘可曾许婚’‘得意什么’。”
姬雪皱眉：“所以什么邀我去见识千里海王无双风采和青州白城天下第三赌坊盛世繁华的那些个货，都是你指的路？老沈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三姑六婆的营生学会给人保媒拉钎了？”
虽然瑾仙说起来也算姬雪长辈，可她从来只叫他老沈，瑾仙也不以为意，毕竟连亲爹这丫头都是直呼其名的。他忍住笑：“自然不是，我就是……怪钦佩这些孩子，凌尘小王爷也倒罢了，没想到沐三少爷也是好胆量。”
“他何止有胆量，听雷无桀说，前年在东海边，他误会你们几个仗势欺人的死太监要阉了萧瑟，拔剑就砍瑾威公公，要不是仗着身着宝甲早让渊眼削了！就他那个脑子，配那点儿微末的功夫还真是委屈了天下第七名剑动千山！”此时的姬雪，提到厚脸皮的“登徒子”们，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话。
“这话不妥，你自己就是个制百兵谱的，总应该明白配不配得上剑，要看人心，看剑心，武力高下倒在其次。沐公子算得上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还真不辱没了李素王老先生毕生心血……”虽然有一点清澈的愚蠢就是了——这后半句，瑾仙硬吞了回去。
“哦？所以你不会是想说这孩子很好，让我……考虑考虑？毕竟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人生在世总要成家立业什么什么的？”姬雪有点不是很想理人。
“那自然不是，琅琊王很好，沐公子也很好，但——”瑾仙低头摸了摸小雪，接着说道：“智化寺那了义老和尚的猫儿也养得很好，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黄狸儿，天底下的爹妈眼里自家闺女永远是一等一的好，谁也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