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玄妙观
从铁铃关走回寒山寺的路上，无心拉了拉瑾仙的衣角：“沈静舟，我以后还能再看见你吗？”
瑾仙蹲下身来，平视着委屈巴巴的小和尚：“那是自然，以后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无心有些踌躇：“老和尚也总让我念书，但有好多字我都不认得。你的信，也许我看不懂。”
“那你就好好跟大师读书，很快就能看懂了。虽然可能你不太记得了，这寒山寺原本就是你出生时的家，忘忧大师从那时起便照顾你，就像家人一样。”
听到“家人”二字，无心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带着哭腔说道：“老和尚和无禅师兄也说这里是我的家，但我知道爹娘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瑾仙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早慧的孩子，毕竟，在他内心深处，也从来没能令很多年前那个失去了家的自己不再悲伤。
“你啊，跟我这种没根的飘萍不一样，以后长大了，会有很多自己的朋友、家人，自己长成一棵大树，扎下根，生出一片树荫，那里便是你的家了。”瑾仙站起身，拉起无心的手，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无心犹豫地开口问：“那些很凶的人，都说我爹是大坏蛋，害死了许多人。我觉得我爹不是，我问老和尚，他又什么也不说……”
“你只需记得你爹……是对你很好的爹，也就是了。别的，等你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了。”瑾仙也只能这么回答无心。
现在的瑾仙觉得自己很讨厌，自己小时候最恨大人说“你长大后就明白了”，如今，他居然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大人。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的确是在长大之后，才会懂得。
自那以后，瑾仙真的如约经常给无心写信，边写边想，不知道他的书念得怎样，武功学得如何。他也会让人带些他认为那个年纪的孩子会用得到的东西给无心。每隔一两年去姑苏见到这孩子时，瑾仙都会觉得他长大得很快。直到明德十三年，无心十岁时，瑾仙对他的担心，已经从“写这个字小和尚可认得”，变成了“小小年纪懂那么多真的好吗”。
瑾仙来寒山寺时，总是不带随从，然后再一个人同无心在姑苏城四处转转。忘忧看着换上百姓服饰的两个人，俨然就是寻常人家的父子兄弟。他念了声佛号，心说若真生在寻常人家，倒也不至零落到此，当真是命运不济的两个孩子啊。
每次瑾仙来，无心都很开心地以地主自居，带他逛这逛那，瑾仙也便随他高兴。今天二人的目的地是城内最热闹的玄妙观。“这几日赶上办庙会，观前街有许多好玩儿的可瞧呢！”无心兴奋地说。
玄妙观里，正在看别人在三清殿前上香的无心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啦，沈静舟，我可是留心打听过，你原来在江湖上挺有名的呢！但为什么要进宫做公公啊。”
“我是自幼入宫，后来才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罢了，跟那些真正的武林高手不能比。”瑾仙淡淡地答道。
“不是吧，我听人家说风雪剑怪厉害的，有多厉害？跟我爹比呢？”
“那自然是比不了，叶宗主天生武脉，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也只有雪月城百里大城主能跟他并驾齐驱。先别提你爹，忘忧大师就是位功力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你用心同他学，就凭你的天资，必有大成。”瑾仙如实说。
虽然在外面，叶鼎之是提不得名字、被诛伏法的大魔头，但瑾仙并没跟无心说起过这些，每次聊到他爹时也都自然而然，从不刻意避讳。
无心不置可否：“但我可从来没见你拿过剑啊，你那剑不是也很有名？”
“去佛门清静地拜见大师，顺道看看你这小和尚，带兵器去……不太妥当吧？”以掌香大监的身份参拜各处宫观庙宇之时，瑾仙从不佩剑。
“顺道啊？我还以为你专门来瞧我的，切！”无心撅起嘴表示不满。
瑾仙暗自好笑：“不过你这么想，倒也不是不对……”
无心大度地摆摆手：“算啦，管你是专门还是顺道。我说，你能把那剑给我看看吗？”
“能啊，但剑在驿馆……”
“走走走，现在就去！”无心拉起瑾仙在前面的路口拐了弯，将那庙会的热闹又抛到了脑后。
驿馆离玄妙观也没几步路，二人很快到了瑾仙暂居的客房，无心一眼看到了桌上那柄通体碧绿的宝剑。
“哇，好漂亮啊。”无心盯着那昆仑玉雕的莲鲤看了半天后，又抽出宝剑，细细欣赏寒光四射的剑锋。“我觉得你用起这柄剑一定很好看，哪天使给我瞧瞧呗？”
“动刀动枪的又不是什么好事，瞧这做什么。”瑾仙摆弄着手里的佛珠。
无心突然神秘一笑：“这剑该不是哪个漂亮的女子赠你的定情信物吧。喏，就像我前儿看的那出戏，百花公主不就是看上了一个像你这种俊秀的小白脸儿，就赠剑为记、以身相许了？”
瑾仙扶额：“忘忧大师怕你平日在寺里待着无聊，准你跟着相熟的香客到城里散心，你是每次都去书馆戏院了吗？《百花记》你又看过了？哪来的什么定情信物，要照你说的，这剑别叫风雪剑，改叫风月剑算啦。”
“但是……”瑾仙愣了愣神，“送我这剑的人，倒还真的是位公主呢。”
无心一听来了精神：“啊？那她漂亮不？也像那百花公主一样能征惯战？”
瑾仙摇摇头：“她只是粗通些功法，不太会用剑，也不曾上阵杀敌。至于容貌……”他沉思良久：“倒被你问住了，在今日之前，我从未想过她是不是漂亮，应该算是很漂亮？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大约也是位仪态盈万方的贵妇人了。”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意识到好像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无心略微有些歉意：“这位公主，对你很好吗？”
“嗯，大概是除了我已不在世的亲人们外，对我最好的人，不过也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被无心一问，瑾仙才发觉，自己竟已在没了萧末的人世间，独自活了二十年。
“你不记得她漂不漂亮，那你脑子里她长啥样啊？”无心还是好奇这位赠剑的公主。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端庄威严，宽厚慈悲？”
无心笑了：“那不是佛爷么？”
“对我来说，她便是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