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铁铃关
明德八年正月初二，毫无征兆地，在一日之间，北离四面楚歌。
北蛮与南诀由雷梦杀萧若风带兵去战，西面暴民也有镇西侯世子百里成风镇压。但自西北而来的天外天万千教众、无数高手，却是黑云压日，无人可挡。
叶鼎之短短两年间联合了域外三十二宗门的势力一致对外，已身却已坠入魔道，不可自拔。他来势汹汹，为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几经辗转，甚至杀入了宫禁，最终被挚友百里东君阻拦，功败垂成。魔教东征得以终结——以两国多位武林人士及万千黎民百姓的生命为代价。
在这场几近掀翻了庙堂和江湖的风波中，最令瑾仙震惊的，却是自己的师父浊清。
一片乱局中，萧若瑾曾让瑾仙去天寿山接浊清回天启，而瑾仙也希望师父能制止叶鼎之的暴走，虽然有传言他被学堂的李先生打跌了境界，可武功依然深不可测。
浊清却放任叶鼎之他们离开，让瑾仙送他回皇陵，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瑾仙不解，可毕竟不敢违逆。
浊清冷冷地对他说：“我这看似精干的徒弟，果然是个傻的！这天下若不乱，就像今日一般，那萧若瑾怎么能想起我的好处？只不过天外天那群蠢货，没我老人家在，终究还是不能成事！”
瑾仙驾马车的双手已是冰凉，难道师父竟然与北阙人勾结？当年明明是他杀了天外天无数高手，还重创了宗主以下的第一人无相使。
浊清仿佛看透瑾仙心事，继续说道：“敌或友，都没什么定数，只看利害是否一致罢了。你以为就天外天和雨生魔那几个不成器的下人，能带易文君去姑苏？你以为易文君那么容易就又给他们拐了回宫？若没有我把无法无天弄进宫……算了不提了！还有——”
浊清神秘一笑：“你觉得毒瞎萧崇的药方子，又是怎么来的？不过那娃儿是倒霉，原本也不是冲他去的！”
浊清开始闭目养神，不再说话。此时，瑾仙已连心都是冰凉的了。
却原来这夺去无数性命、毁了无数人生的种种变故，背后都有师父作怪？原来浊清不止乐于操控他们几个弟子的人生，他想操控的，是更大的一盘棋！
瑾仙没对别人提过浊清的话。纵使说了，也没有证据，纵使有，他也不知要如何制止这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这世道不再给皇陵中的那几颗虽垂垂老矣、却随时蠢蠢欲动的野心任何机会吧。
叶鼎之最终醒悟，可为时已晚。后来，他到底是回到了心目中唯一的家，在那里死在了爱人怀中。跟随师兄洛青阳出宫寻找叶鼎之的易文君，最终也还是被带回了宫禁之中。
那个孩子，叶安世，到底也只剩下了孤单单一个人了，瑾仙想。
瑾仙不得不跟随师兄瑾宣南下姑苏带宣妃回宫，在寒山寺见到忘忧时，他一脸苦涩：“静舟原以为多年无缘拜见大师，没想到才四五年……”
是啊，才那么短！而叶安世父母双全的童年时光，却连三年也不到。
瑾仙再一次见到了叶安世，他长成了一个极清秀却忧郁的孩子，容貌极像父亲。各方权衡利弊的结果，他最终留在了寒山寺，成了忘忧的弟子无心。无禅终于做了向往已久的师兄，却永远失去了会给他买城南最大最甜糖葫芦的叶大哥。
萧若瑾令此刻已是掌香大监、又被委以鸿胪寺卿重任的瑾仙，额外照看天外天的质子。于是原本不起眼小小寒山寺，竟有了任何皇封宫观庙宇都未曾有过的待遇，只要掌香监巡视天下丛林，路过江浙，哪怕绕道都会来这姑苏城。
瑾仙再一次见到无心，是在他失去父亲的一年多后。应该说，这才是他们的初相识。
六岁的小和尚已经不再像上次看到时那般忧郁，可也不太快乐。总带他到处玩耍的无禅师兄去了远在西北的九龙寺，他没了玩伴，又要读书习武，很是无聊。
忘忧说来的客人是宫里掌香监的瑾仙公公，问无心可曾记得。无心瞥了一眼：“没见过，不知道。”对这位据说是远道而来，特意看自己的客人，并没什么兴趣。
忘忧冲瑾仙歉意地笑笑：“静舟啊，他大概是不记得你了呢。”
“静舟？”无心抬起了眼皮：“你不叫瑾仙啊？”
终于被小和尚放在眼里的瑾仙诚惶诚恐：“我的本名叫做沈静舟。”
“这名字还行，我能叫你沈静舟么。”无心依然不太客气。
忘忧刚想说些什么，瑾仙却愉快地笑了：“好啊，倒是没人这么叫我呢。”
“很好，我喜欢同别人不一样。那么，沈静舟，你来看我，看也看过了，难道不应该走了吗？”老和尚没说什么，小和尚倒下了逐客令。
“啊……这个，我少来姑苏，能不能烦无心师傅带我到处转转，譬如说，去瞧瞧那天下闻名的枫桥？”瑾仙反倒更客气了。
大约这天下间的孩子，都乐意被当作大人对待。于是刚才还很不待见远方来客的无心，此刻已经跟瑾仙在枫桥侧的铁铃关城楼上，相谈甚欢。
“瑾仙？你长这模样，再叫这名字的话，真就像上次师兄带我去瞧的，南边昆山班子里唱杜丽娘的人了！”无心似乎不很满意瑾仙这名字。
瑾仙颇为意外：“你还知道的不少！‘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倒是好戏文。可我生在凉州长在天启，实在学不来你们姑苏这水磨腔。”
无心仰头看了看高出自己许多的瑾仙：“我随便说说的，若杜丽娘像你这么老高，哪去找个柳梦梅配啊！不过……凉州和天启城都有意思么？比漠北呢？”
“都很好，漠北也很好，等你以后自己看一看再比比吧。”
无心眼中的光暗了下来：“可之前来寺里说看我的人，都说这十二年里我哪也不能去。那些人不讲道理，还凶老和尚，我本来以为你也是……不过沈静舟你很好，和他们不一样。”
瑾仙替沮丧的小和尚掖了掖领口，柔声说道：“十二年过得很快，我现在想起十二年前在昆仑的事，感觉就像昨天。”
“你连昆仑山都去过？老和尚说那有几千里远！”
“你长大了便不觉得远了，以后也可以去转转。”
“那……沈静舟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好啊，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