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山寺
瑾仙叹口气，接着说道：“纵然我再没上进心，终究是自幼习武，耗去了不少心血在这上头，很难对这等上乘的内功心法一丝丝也不好奇，不然我也不会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更不会猜中师父留下的这个要人命的灯谜。”
“可我一生也只有两个生死挚交，一个伤在这上头，一个死在这上头，我因他们对虚怀功念念不忘，也为他们对这内功耿耿于怀，学会了或者不会，都没能改变。”
无心一听倒不乐意了：“什么叫就俩挚交？我难道不是你朋友？还有萧瑟姬雪他们呢？合着除了姬老堂主和瑾玉公公，我们全是泛泛之交？”
“你们都是小辈儿，不算。”瑾仙逗他。
无心倒认起真来：“我可还记得呢，你当年跟我说过， 既然我们是江湖上的朋友，那便不论年纪，平辈论交就很好……哈哈你说辈分我倒想起了雷无桀，那家伙昨天还叹气说自己当不起国师大人的舅爷爷。”
“舅爷爷？哦，也对，他还真是钦天监新任国师飞轩的师叔祖的……小舅子……若说面子大，倒是这个孩子面子大。”想起那个愉快的红衣少年，瑾仙的表情也明朗了起来。
无心一拍手：“总之这内功又没什么善恶是非，你管他们之前用来做过什么，你做你应该做的，也就是了。沈静舟你不是一向挺看得开么？到了真正看重的人和事上，居然也迷茫？——回头再说吧，赶紧收拾走人，不然赶不上回萧瑟家瞧热闹了。”
瑾仙还没等问无心要瞧什么热闹，就被他推着去找守陵王军预备马匹了。
行至皇陵风水墙的东南，无心突然带住马，转身向着梁国大长公主园寝的方向施了一礼，朗声说道：“虽然不知道公主您听不听得见……叶风的儿子如今活得还不错，您不必担心。还有，你们家萧瑟是个好人，是他……救了我的命。”
瑾仙也看向东南，没有说话。
无心又看看瑾仙：“老有人说太监坏人多，可伺候的主子一个个精得要死，身边的同伴也不知是人是鬼，没法儿不多长几个心眼儿。但你命好，遇着一个真佛似的主子，从小护着你那清清白白一颗真心，没走邪道儿，所以如今还能做个好人。”
瑾仙呆呆地摇了摇头：“公主说，宫城的红墙都会吃人。我在那里头活了这许多年，也难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虽说我也受了菩萨戒，日日在神前供奉，但总觉得自己这样人玷辱佛门，也只能多念两声佛，求个心安。”
无心撇撇嘴：“想的真多！你若还不配在佛门，那……地狱没空，佛门先空了！”
瑾仙嗔怪地瞧了无心一眼：“小和尚切莫瞎说。何况你也是真过于高看我了。”
无心轻笑：“哪是我高看瑾仙公公，您是原本就上人见喜，谁还敢不高看您一眼？左手慈悲——太皇太后赏赐佛珠，右手杀生——大长公主所赠宝剑，人缘倒是真好！”
瑾仙不动声色，此时自己手中念珠正是太皇太后赏赐的，这孩子倒什么都知道。“叶宗主谬赞了，在下倒是人缘一向很好。若非如此，寒山寺某个顽劣的小和尚，也未必肯跟我做朋友。”
无心被他说得有些感慨：“是啊，初相识时，还只是个顽劣的小和尚。”
瑾仙摇了摇头：“不，还要更早……”
早到无心肯定不会记得，早到自己也险些忘却。
明德四年，十八岁的瑾仙终于按照慧然师父的嘱托，来到了那个曾经在他口中听过无数次的姑苏城，师父的家乡，但他说玉虚峰很好，他愿意在那里，并不想回来。
师父还说自己有个老友忘忧和尚在姑苏寒山寺，家乡却是比玉虚峰更远的于阗，他倒一直很想回家，只怕是万里之遥，已经回不去了。
慧然在一年前的某天，突然说让瑾仙将佛骨舍利送回天启拜托弟弟慧性继续供奉，还让他去姑苏找那老友忘忧带一句话：“我先走了。”
“只有这个？”瑾仙问师父。慧然说只有这句，第二天便圆寂了。
离了玉虚山法华寺的瑾仙在这一年里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也挑战了很多人，江湖里已经有了风雪剑沈静舟的名字。他终于相信了那个并无半点武功的师父所说的，他的剑法在江湖上已绝非泛泛。
但瑾仙越是武功上达，越是见多识广，也越是明白那年萧若风他们说的话是对的：浊清师父深不可测。都说行万里路后方知人外有人，但他在人生的初始，便见识了人外之人。因为这样，他从来只觉得自己的武功不值一提。
寒山寺门前啃着糖葫芦的小和尚很友善地问瑾仙，是不是也是来找自己师父来解心头迷惑的信众，还介绍自己叫无禅，说将来也要当个高僧超度众人。
瑾仙看了看这虎头虎脑的黑小子：“如此便麻烦无禅师傅通报一声，玉虚峰慧然的弟子沈静舟前来拜见大师。”
难得被尊称师傅的小和尚志得意满地替瑾仙传了话，又热情地跑出来带路，瑾仙心想，是个好孩子。
忘忧听了那句话，沉默良久后竟自笑了。“好好，比我有福气……说起来我竟不知这一年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风雪剑，是我那老友的徒弟，你这武功自然不是同他学的。”说着伸手抓过了瑾仙的手腕。
瑾仙感受到忘忧的深厚内力时，吃了一惊，他竟没看出这位外表同慧然师父一样慈眉善目毫无锋芒的大师是位高手，不自觉地运功抵抗。
忘忧大师略有些吃惊地看着瑾仙的佩剑：“你想必是过了昆仑剑仙的剑阵，得了他几分传承，而你竟没取那铁马冰河？”
瑾仙恭敬地答道：“昆仑剑仙的剑心至热至忱，是晚辈配不上那剑。”
忘忧颔首而笑：“倒是知己知人、不贪不妄，很好。只是你这么个小孩子，却在哪里习得如此阴冷的内功？”
瑾仙想了想，打算说明身份：“晚辈是琅……”
正在此时，无禅领着位年轻女子跑了进来：“师父你快看看，易姐姐的小娃娃好烫！”
那被叫“易姐姐”的女子一看瑾仙，大叫一声：“大师！这人……他是浊清的弟子！到底是来了！”随即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完全搞不清发生什么的瑾仙，愣在当场。
而这时，那被娘抱在怀里、小脸儿烧得通红的婴儿，却看着瑾仙的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