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庆寿堂
从寻沿斋出来，萧若瑾便向萧末告辞，回转位于宫城东南的撷芳殿。萧末笑道：“回去可跟阑儿说，书拿了便是要用心念的，回头见了我可是要考她的呢！”
萧若瑾笑着答应，可是刚到寻沿斋北侧的正殿庆寿堂，还没等走出前面通往甬道的随墙门，瑾仙就站在原地愣住了。
“怎么？你走不动啦？那要不要我背你啊？”萧末以为是瑾仙年纪太幼，跟在师傅身边练功又辛苦，刚刚又折腾了半晌累着了，想着逗他一逗。但回头一看，孩子脸色好像真不大好，赶紧摸摸他脑门，倒也不热。
此刻的瑾仙并没有听见萧末的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由打庆寿堂窗棂里飘出的阵阵青烟，喃喃自语：“五色香……”
萧末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听他这样说倒笑了：“你还分得清这香？想必是家里有人平素吃斋念佛吧？不过这里是佛堂，有五色香倒也没什么奇怪。但……”萧末回身问萧若瑾：“浊清公公可曾说他是打哪儿送进宫来的吗？”
萧若瑾知她这一问的用意，随即答道：“是叶羽将军带回来的，听说梁军抓了不少凉州的男童打算送回南郑的宫里去。被救回来之后……既已身负残疾，也只能来宫里。也难怪他会认得这五色香。”
萧末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佛前点五色合香原本也只是西凉一带风俗，因着我亡故的母妃是凉州出身，我才一直让人以五色香祭奠，也就拿了来这里点着。”
她顿了顿，看了眼依然在发呆的瑾仙：“刚才说着宁愿不要这封号采邑，总觉得亏欠凉州百姓……倒不料遇见这个孩子，竟不知是什么缘分了。”
萧末摸摸瑾仙的头发，柔声说道：“可怜你才这么几岁年纪……你，是不是想娘了？”
听见萧末提起娘，瑾仙哇的一下哭出声来。那日在天水城被梁国的军队抓去，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婴儿摔死在面前，自那以后，无论是受了怎样的打骂折辱，经受了何等伤重病痛，他都未曾哭过。
哭也没有什么用，谁又真在乎他是不是伤心。
可是今天，仿佛是被这五色香的气息带回了千里外的故国家园……被萧末一问，他才明白过来，娘亲是今生再也见不到的了。于是，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愤懑、恐惧、悲伤，在这一刻爆发。
大概是因为，遇见了这个可亲的小姐姐吧。
瑾仙渐渐止住了哭声，泪汪汪地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萧末看。
是娘亲手为他做的香包，里面装着五色合香，上面绣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还有娘和他的血和泪。
这是他所拥有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关于故乡和亲人的念想。三千里的生死一线、颠沛流离，他一直贴身戴着，从来也不曾主动给人看过。
今天不知是为什么，他却很想拿给萧末看。
萧末接过这沾着血渍的香包，自是明白其中的份量，她觉得像托着千金万金，压得手沉。
萧末仔细看着香包上的字，故作轻松地对瑾仙说：“呀，原来你名字叫沈静舟啊……这不比我起的名儿好听太多么，哎可见我还是起差了。不知道是谁与你起的这名字，定是用心考量过的。才不像我那父皇，因为我是末生的女儿，直接叫个末儿便完了，听着就没什么意趣。”
——况且沈静舟这等名字，怎么听也不似一般人家的阿大阿二，再加上那香包的做工和绣花之精巧，恐怕这孩子也不是寻常出身呢。萧末想。
她又接着看下去：“癸酉 戊午 乙……哎呀难怪这般秀气，原来是个娇花弱草的命呢，哎……可惜却是没有根基……也不怨你会背井离乡漂泊了这几千里……”
突然萧末像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猛然抬起头来对萧若瑾说：“若瑾，要不还是让他跟我走，你看成吧？”
萧若瑾万没想到萧末会有此一问，愣了下神。萧末接着说道：“之前那个新派来的小内侍不识字，让他调香香也分不清，点茶茶也取不对，才说要打发走，让他们换个认字的孩子给我呢。这个小瑾仙虽然年纪是小了点，却是识文断字聪明伶俐的。何况，我还觉得跟他很有点缘分……索性就让他去我宫里可好？”
说着萧末又冲瑾仙眨眨眼睛：“你长得漂亮，姐姐喜欢你，你跟姐姐走好吗？”
瑾仙压根听不懂萧末和萧若瑾在说些什么，更没考虑过以萧末的身份和辈分，这声“姐姐”他委实是叫不得的。
他只听懂了，她让自己跟她走。
当然好，他立刻使劲点头……可随即犹豫了，他瞧瞧瑾玉，很是舍不得。
萧若瑾看他这样，倒是笑了：“哟，还怪有情有义的。你既然愿意去给小姑姑当差那便去吧。反正你和瑾玉也要日日回师父那里练功，自然能见到。”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头去浊清公公那里，同他交代清楚便是。”萧末决定了一件大事，有些愉快。
“啊，还有一件！小瑾仙，你……晚上不尿炕吧？”萧末突然又问了这么一句。
“噗……”在场所有人，包括一直不言不语的瑾玉都笑出了声，瑾仙有些窘。
萧末没理会众人，继续说道：“尿炕也没什么关系，再大两岁便好了。”
“我……我早就不尿炕了！”瑾仙小脸涨得通红，努力反驳着。
萧末笑着拉起了他的手：“那就好。”
倒是浊清在萧末找到他时，有些不很情愿。萧末明白这老总管的心结所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知道公公您收这两个孩子回来，不为要真使唤他们的，是打算当作衣钵传人好好教养，以后也……也好孝敬您老人家。您不必担心几年后我万一嫁出宫，将您的宝贝徒弟一并带得远了，将来指望不上。名册上呢他还是三皇子的人，我不过是借来使两天，小瑾仙他哪也不会去，总归还是在公公您的跟前伺候便是了。”
萧末已经说到这份上，浊清也就不再反对。
望着小公主远去的背影，浊清喃喃自语：“小子们，登天梯都帮你们架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几个，有没有这直上青云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