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玄穹殿
饶是这小公主见识过人，她也不会猜得到，浊清其实真正想把这两个孩子送去当差的地方，并非三皇子处，而是他的同母兄弟，七皇子萧若风。
浊心等几人曾经试探地问过师兄，是否有可能以他们的影响力左右立储动向，毕竟迄今为止，当今天子已经换过两次龙封卷轴。
浊清制止了师弟们的妄想，以浊清和萧重景一起长大几十年的交谊，他自认对这位天威难测的帝王有一份旁人所不能比的了解，他实在太懂这个看上去不过文弱书生的主子，是如何将权谋的游戏玩得炉火纯青，如果将他看作身边几个宦官便可玩弄于股掌的软弱君王，那自取灭亡的也许是他们自己。
不过，浊清告诉师弟们，虽然妄图左右主子，是玩火自焚。但凭着他们与陛下朝夕相处的得天独厚，揣度圣意、早做图谋，倒是一条正路。
浊清没跟师弟说的是，他一直觉得，当今圣上属意的皇储，是皇七子萧若风，而不是明面上最为偏爱的四皇子萧燮。
虽然依照北离旧例，一旦萧重景死去，无论哪位新主继位，几位大监的归所都只有那三千铁甲驻守的天寿山皇陵。但能替弟子们谋一条阳关道，未必不是将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在这宫禁中，有能力不如有眼力，跟对了主子，站对了边，才能走得更远。
虽然瑾玉瑾仙现今是被三皇子看中了，不过他与七皇子向来手足情深焦不离孟，倒也差别不大。往后就看这俩孩子能不能像天赋绝佳的练武奇才大师兄瑾宣一样有出息了。
果然，不出半年，浊清对萧重景帝王心术的断言，便又多了一份铁证。
这次沦为牺牲品的，竟然是军神叶羽的满门。
普天之下，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故事，史书中早就见过太多。意外的是，如今的北离，似乎应猎未猎的兔和鸟，尚且有很多，皇帝居然舍得这样早早折了自己最锋利的剑。
至于什么四十年兄弟情谊，什么“君臣两相宜”的佳话——自尧舜禹夏商周，几曾见帝王天子有真情！
萧重景最忌惮的，当然是更加桀骜不驯的镇西侯百里洛陈。无奈他镇守乾东城，雄据邓襄二州，动起他来，还是顾虑更多。加上叶羽毕竟是北阙人的后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何况凉州归来后在金殿拒领封赏一事，已是真真正正激怒了萧重景。恐怕在平清殿寝宫的寿山石盆景毁去的那一日起，叶羽在他心中便已经是个死人了。余下的，不过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最终，递刀子的人出现了，却是皇四子萧燮。他参奏大将军叶羽谋反，预备了充足的人证物证，令叶羽百口莫辩。
其实叶羽压根也没有辩，是谁想除掉自己，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遥想四十年前，他们都还是那样肆意挥洒着青葱岁月的少年，春风得意，白马轻裘。
蛮横的西林武夫、失势的文弱皇子、坚毅的北阙少年，相识于雕楼小筑，自此江山江湖，携手同行，生死与共。
四十年一场大梦……如今，却是他要自己死，他……又有什么可说呢？
“跑得好！越远越好，以后再别跟我们姓萧的这一家子扯上关系！”坐在玄穹殿台阶上的萧末一边看着院中正在对招的瑾玉瑾仙，一边恨恨地高声说着。她突然来了这一嗓子，倒把俩孩子吓了一跳，停了手看着她。
一边站着的国师齐天尘笑着对他们说：“没事没事，你们练你们的——我说公主啊，您倒是小点儿声，虽说这玄穹殿，连负责洒扫的隔壁景阳宫小太监都常常隔三岔五地偷懒，整日也不见有人来。可毕竟是宫里头，总得提防隔墙有耳。”
玄穹殿在乾东五所南邻，乃是宫中祭祀玉帝、吕祖、太乙、天尊等道家神仙和贮藏道经之处。除了每年在皇帝生辰举办万寿平安道场之类的时候，平时可算得上是人迹罕至。萧末看此地院落宽敞，便让瑾玉瑾仙趁无人时在此练功。
至于这位齐天尘老道，乃是道门正宗、黄龙山清风道人座下大弟子，已在钦天监任监正多年。萧末自幼也随他学过一些道家法门及内功心术，他来宫中这几处道场时，经常顺道来瞧瞧萧末。萧末很喜欢这位老师，她本就性子爽直、有一说一，跟他说话更是毫无遮拦。
方才二人聊起叶羽将军满门抄斩一事，不胜唏嘘。当齐天尘说到叶羽那刚七岁的四子叶风，在充军发配途中竟然踪迹不见，惹得萧重景龙颜大怒，差点连押送的军官也一并满门抄斩时，萧末竟然高声叫起好来。
“我还见过那个叶风，有回叶将军夫人到北郊先蚕坛陪皇后祭嫘祖，他也跟了去，小时候是个挺有趣的孩子……哎便是如今他也没几岁啊，也就和小瑾玉差不多。 ”萧末看了眼正在一板一眼纠正瑾仙动作的瑾玉，压低了声音：“偏偏还是一样苦命。”
齐天尘早已听萧末说过瑾玉的身世，点了点头说道：“虽如此说，能在这深宫之中得到公主和三殿下的庇护，也是这孩子的福报。”
萧末又想起萧燮：“这个老四最近又去烦您了吧？哼，他还当皇兄真看重他么，也就拿他当个便宜家伙什儿，使完便完了，还以为许了说要封他王爵，自己便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真是想着写在龙封卷轴上的儿子，我就不信皇兄真舍得让他替自己干这种损阴丧德的脏事儿。”骂起皇兄萧重景，萧末从来是不客气的。
北离皇帝写着继任皇帝的龙封卷轴向来是两份，一份交给大监们，一份存于钦天监。浊清大监惹不起，萧燮就总想从齐天尘这儿扫听点风声，可惜每每都不能如愿。
齐天尘摇摇头：“您年纪只有四殿下一半大，可这您都明白的道理，他倒未必明白……只要万岁还在一日，别说那龙封卷轴换过两次，便是换二十次，也是枉然。‘请殿下稍安勿躁静候天命’——我也只能拿这句混过去了。”
萧末冷笑：“估计这蠢货一定觉得您说他是天选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