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寻沿斋

    萧若瑾出言打破尴尬：“小姑姑来，是找大监有事儿？”

    萧末的脸色缓和下来：“啊？没事儿，我那边上过，听到里面仿佛是若瑾的声音——想着之前跟阑儿她娘说，要把我小时候念的书给她，于是便想进来跟你说一声。”萧末在乾东五所最边上的居处，离浊清大监的小院只一箭之遥。

    她一边说着，视线转向了两个孩子：“你这是……跟浊清公公讨人家刚收的心肝宝贝儿呢？”

    沈静舟从刚才便一直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公主，在宫禁中，每个人都似乎活得小心翼翼，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像她一样，笑得爽朗，怒得痛快。

    莫名地，他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姐姐观之可亲。虽然心里清楚，她不是什么小姐姐，而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突然却见这小公主看向了自己，沈静舟猝不及防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萧末看着他，也是一愣，随即笑着回头对萧若瑾说：“除了咱们月离，我还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呢。”萧月离是萧重景新得的幼子，生得玉雪可爱清秀至极。

    萧若瑾拍手笑道：“可巧，大监方才说让我给这俩孩子取个名字，我正想不到这孩子要叫个什么，不如小姑姑取一个吧。”

    萧末也不推辞：“我方才还想，这孩子的容貌风采，竟不像人间凡品，该不是哪个被贬下凡的仙人吧，‘……独出当世，风格高迈，真谪仙人也！’我看你叫瑾仙就挺合适的，你自己觉得可好？”她低头问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男孩儿。

    浊清笑着说：“既是公主起的，自然是好的，又何必问他。你们俩赶紧谢公主和殿下赐名之恩吧。”

    沈静舟在茫然中下跪谢恩，从此变成了撷芳殿三皇子宫里的小内侍瑾仙。

    他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好，但既是那个亲切的公主小姐姐起的，又怎么会不好呢？

    萧若瑾当下便要领了瑾玉和瑾仙回撷芳殿，又嘱咐身边跟随的小太监向东宫的掌印太监支会一声，日后更改二人的名册。浊清也不再挽留，吩咐两个徒儿要好好话，起身送了一行人出来。

    萧末对萧若瑾说道：“正巧这边过去便是寻沿斋，顺便就把书带给阑儿吧。”

    寻沿斋原是外东路北侧极为僻静的一处院落，原是历代君主用作收藏闲章及品析书画的小书斋。北离的皇子皇孙虚龄五岁便要入上书房习文练武，年长几岁后成绩优秀者还会出宫入国子监入学宫，与世家或平民的优秀子弟共学。但各位皇女们并无入学先例，成风帝却以为女子也应读书明理，便在这寻沿斋设一处内学堂，破例请年高德韶的老翰林、广有才名的女才子、乃至学问不错的秉笔太监，在此教授宗室女子读书写字。

    一行人进了寻沿斋，萧末同随行宫女去书房取书的当口，小瑾仙仰头看向上方的匾额，嘴里念叨着：“寻…沿…”斋字他却不认得。瑾玉小声告诉他：“那个念斋。”正被出来的萧末听见。她笑道：“不得了，这两个宝贝儿居然还都认得字。”别说是幼童，就是一般人家的大人，也不是人人识文断字。宫里的小太监里，入宫时十个倒有八个是大字不识的。

    萧末又想起了什么，问萧若瑾：“刚我进去时没听真着，你和浊清公公说小瑾玉什么莫公子的？”萧若瑾叹道：“我也是才听说的，原来这孩子便是莫齐莫御史的小儿子，他们一家子如今恐怕也只剩下这点骨血留在人世了，却偏偏又受了这等折辱，唉。”

    莫齐莫修平大人原本乃是都察院正四品左佥都御史，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去年翰林院重修国朝史时，萧重景令编修将自己夺位时一些诸如将兄长萧重华钉死在城墙上之类的事迹尽数抹除。编修的翰林们都没敢说什么，偏就是这位头铁的莫大人知道了死活不依，再三上书劝谏，最终触了萧重景逆鳞。他也顾不得君王斩杀御史言官名声不好，将莫齐杖毙于奉天殿外左顺门前，又下旨灭了他满门，唯有小儿子因为不足七龄得免一死，却又被籍没入宫，净身为奴。

    萧末听了萧若瑾的话，站住脚步，看向瑾玉，面露不忍。她哼了一声：“文死谏武死战，就这些男人们偏爱出风头逞英雄，倒是死得其所了！可连累这一家妇孺跟着他受罪！”

    瑾玉听了萧末的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声。

    萧末赶紧蹲下身来拍拍瑾玉的脸蛋：“我不是说你爹不好的意思，他做得也没错，是条汉子，有骨气！我们都是佩服他的，只是……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可怜罢了，唉。”这满宫之中，恐怕也只有这个小公主，敢说佩服那个几乎要指着自己皇兄鼻子直言不讳的罪臣莫修平。

    瑾玉依然没说话，小脸上却已经满是泪水。

    萧末掏出自己的手帕，边替他擦眼泪边说：“我记得你爹也是前朝二甲出身的进士，还曾经是翰林院的翰林老爷，想来学问也是不错的，倒是难怪你认得字。喏，若瑾……三皇子殿下平素也最是喜欢读书做学问的人，你以后除了跟浊清公公习武之外，也得好好读书，你爹娘在天有灵，看着多少也安慰些。”

    萧若瑾看着这个自小养于深宫，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学识与见地的小姑姑，也是颇为感叹。她出生之时，成风帝已人到暮年，忽然得了这么个女儿，哪有个不疼的呢。又听钦天监说生在二月初二的萧末八字极好，且关系到萧氏的武运昌隆云云，便更是看重了这个孩子几分。

    可这小公主跟生母的缘分却甚浅，刚出生月余，母妃便因产后褥症亡故了。为此这老父亲越发怜爱幼女，竟然亲自带起孩子来。萧末打不会走路起便在平清殿的暖阁里打滚，人生最初牙牙学语的开蒙竟是帝王将相们商讨国是。成风帝原就主张女子读书，不但替小女儿选了位颇有才名的孀居国公妾室作教养嬷嬷，在她刚三两岁时就送到了这寻沿斋进学。

    “只是不知道父皇以后会替小姑姑选个怎样的夫婿，才配得上她的这般的见识呢。”萧若瑾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