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春亭
将萧瑟单独留在寿皇殿中拜祭后，瑾仙顺着殿前的路走到了万岁山最高处的万春亭中。自此亭中往南看去，宫禁之中的红墙黄瓦，一览无余。
瑾仙想着刚刚萧瑟几欲落泪的倾诉，不由得感慨万千。
天下人皆知，明德帝萧若瑾最爱的孩子，是唯一的嫡子六皇子萧楚河。
即使他的外祖家获罪被夺爵查抄，即使因为种种考量，他并不是第一个被封为亲王。
但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文韬武略在兄弟中皆为魁首、年纪轻轻便领兵出征的六皇子，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哪怕他消失五年，一旦回到天启，也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甚至，还得到了天斩剑，参透了裂国剑法。
似乎萧楚河的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人质疑。
但，谁也不知道，他在父亲的心目中，却并不是那个最适合的继承人。
心中正似一团乱麻的瑾仙，突然听见了背后传来脚步声。回身一看，却是萧瑟。
“问了外面值守的公公，说您一个人来了万春亭——在这儿倒是能将宫城看得一清二楚。”萧瑟走到南窗边，同瑾仙一起眺望雾霭沉沉中的紫禁。
瑾仙强打精神：“我以为您已经走了。白王同兰月侯以及诸位臣工，应该都在宫中等您。”
萧瑟面沉似水：“瑾仙公公，方才我在寿皇殿里问父皇，他刻意将这卷轴交在我的手里，是因为心疼我、怕我在承担江山的义务和纵情江湖的自由里犹豫不决，所以替我做了决定？他……难道是怕我贪恋权力与二哥作对，索性提前将我一军？”
瑾仙听了这话，愣了半晌，随后叹道：“原来睿智如您，也会看不清棋局？哎，大概是因为您自身便是这局的杀子吧——在您的心里，父子亲情实在是太重了，才会执着于先帝对您的任何一丝亏欠？”
萧瑟依然是眉头深锁：“那依您看，这倒是一局怎样的棋？”
“或许在百官和万民心目中，您继位是更加顺理成章的事，但卷轴上的名字既然不是您，那么也许先帝心中的第一人选，的确不是您——您刚刚的话虽然是赌气，但也不是全错。对先帝来说，七爷的冤死，是今生最大的憾事。他曾经同我说，若是自己能放他去策马江湖，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遗恨？”
提到萧若风，萧瑟的眉头略微缓和了些：“您是觉得父皇想在我身上，实现七叔那个未竟的梦想吗？”
“您是您，七爷是七爷。比起希望您选一条他当年没选过的路，先帝应当是希望您选一条自己想选的路吧？”
“可如果父皇想到七叔，他便更不应当让我重走他的旧路！是，我和凌尘手握重兵，又有天斩加持、人心所向。我的确可以将手里这份遗诏撕得稀碎，自己走进承天门、走进奉先殿。可父皇他不会不知道，若我真那样违背了他的遗命，这辈子也不可能过得舒心——这是他想我选的路？这是他对我的偏爱？”萧瑟的语气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瑾仙静静地听萧瑟说完，才不紧不慢地答道：“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于了解您，先帝才会觉得，唯有您下得了狠心，即便终生背负矫诏罪责也要坐上龙位，才能真正担负得起人君的责任吧。毕竟连无心都说，从来不觉得您想做皇帝。”
“无心……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与您同游江湖的计划里，从未将您继位的事考虑在其中。只怕是先帝也从未从您向上感受到，对天下志在必得的野望。可即使如此，先帝依然给了您一次选择的机会，您认为是考验也无妨——倘若您对大位有所图，并有足够的野心与决绝、不惜矫诏也要达成目的，那……大概先帝认为，那样的您，会比二殿下更适合做北离的皇帝吧。”瑾仙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太多。
萧瑟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从未觉得自己适合做皇帝，我只是从小便永远希望比别人强，那时候只觉得做了皇帝，便是最强的……只不过现在长大了，尤其是经历了七叔的事，才明白做皇帝其实也不能代表什么。”
瑾仙叹道：“对您来说，皇帝便是父亲。在孩子的眼里，父亲自然是最强的，无所不能。自己变成大人后，才知道大人的无能为力与脆弱不堪。”
萧瑟轻轻一笑：“即便手中有莫大的权力，皇帝，也不过只是个差事罢了。”
“哎，这话您是不能说的，皇帝，自然是秉承天道而生的真龙天子。”瑾仙笑得有些浮夸。
“算啦，您自己都不信的话，何必逗我玩儿。既然是个差事，的确会有个合适不合适。平心而论，我认为我应当还算合适，但二哥，比我更合适。父皇更看好他，我丝毫不意外。现在想想，若不是因为眼疾，可能父皇更早便会认定他的储君之位吧。”萧瑟说得十分坦然。
突然，他转过头来看着瑾仙：“瑾仙公公您呢？您怎么看？您更希望我和二哥谁能坐上那张龙椅？”
瑾仙被问得猝不及防：“啊……这……殿下，今日同您谈的这些事，本就已经是僭越了，您问的这句，我若当真答了，更是不得了的大罪。”
萧瑟嬉皮笑脸：“我又不会给您传出去！您的意见，没准会决定我待会儿撕不撕手里的这封卷轴呢。”
瑾仙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所认识的六殿下，自幼起便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影响。不过国师当年告诉我何为天道的话，倒可以转赠您。”
想到已经因伤势过重羽化升仙的齐天尘，萧瑟有些难过：“愿闻其详。”
“天道不可妄言，说出口的天道便已经开始改变，所谓的天道只是一种可能性——殿下，这种可能，最后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要凭您的心意而定。”
萧瑟想起了当年的雪月城，飞轩那没有答案的一卦：“既然父皇给了我这样的机会，那便让我当下的心意，成为天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