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寿皇殿
谢远岫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决定说出来:“瑾仙公公,萧崇昨日同我说起,他平生最为后悔的事,便是险些因为一些误会对永安王心生怨怼和怀疑,尤其是遗诏中的一份上都是他的名字……”
瑾仙一惊:“万岁连这事也同您说了吗?”
谢远岫点点头:“昨日在玉河,我同他一起放荷叶灯遥祭亲人时,他放了那么多。他说除了早年离世的姐姐与母亲,单单过去这一年多里,便没了祖母父亲师父……还有两个弟弟,虽然是想害他性命的弟弟。”
瑾仙仰天叹息:“毕竟是骨肉至亲,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万岁他也不是不难过的。”
“以及,他说虽然父皇看似把江山交在他手里,也看似给了永安王选择权,其实却是把世间至难的一道题目留给了他们兄弟。他明白父亲是对的,易地而处自己也会做同样的决定。可他还是有些……伤心。”
谢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远岫:“所以你便十分同情他、因怜生爱了?”
谢远岫干脆地否定:“并不,若是连通过考验的心胸也没有,那也不配当九五之尊。不管是万岁还是永安王,这也是身居高位者的必要牺牲。我只是听了这话后越发觉得,堪当母仪天下重责的人,不但要有胸怀包容萧崇心内的伤痕,更要有勇气面对皇家的阴暗。我觉得自己做不到,所以也只能回绝他。”
说着,谢远岫的声音低了下去:“只不过刚刚见着他,又觉得他也是怪可怜的。我即使无法成为他的亲人,也绝对不想再伤害他。”
瑾仙看着踌躇的谢远岫,又看看谢夫人:“夫人,谢姑娘已经看得远比旁人、甚至远比万岁本人都透彻了,那我想她便也不再需要别人的意见了。”
他看着谢远岫:“当年慧然师父曾对琅琊王说‘凭心而动’,他又将这话告诉了永安王。六殿下后来告诉我,他选择将那份写着二哥名字的遗诏公诸于世,并没什么出自利害的考量,只不过是那一刻的心意而已。您不妨也像他一般,不管前尘,不问后事,只凭当下的心境做决定吧。”
明德二十三年,在明德天子驾崩的第三个月,远征南诀的大军终于得胜还朝。
除了胜利,大家似乎更关心,据说手中掌握着先帝遗诏的永安王萧楚河,要以何等方式登上大宝。
不是没有人想在白王萧崇身上下赌注,富贵险中求,若此时撺掇身在天启的白王矫诏继位,自己岂不是大功一件?但当那些人看了大监瑾宣的结局后,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当永安王被天启百姓以欢迎英雄的阵仗迎接入城之后,他却并没像旁人想的那样,立刻来到皇宫宣读遗诏、坐上龙位,而是首先来到了大行皇帝停灵的万岁山寿皇殿。
在寿皇殿守灵的瑾仙,对萧瑟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奇。当萧瑟说想单独祭奠父皇,令殿中左右人等退下时,他只对萧瑟略施一礼,便要随众人一同出殿。
萧瑟却叫住了他:“瑾仙公公,我有件事想问您……”
瑾仙站住脚步,回身笑着对萧瑟说:“有件事很不巧,无心才走没两日。他说,本想大家一同去雪月城找雷无桀他们,顺便在江湖上逛逛,可是师父的三周年忌日快到了,等不及只能先走啦。”
萧瑟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他还以为谁都同他一样闲?即使我做不成皇帝,也总得等父亲的身后事安排明白再……话说,这家伙就那么肯定,我不会做皇帝?”
瑾仙没接话,只看着萧瑟微笑。萧瑟看其余人等皆已避得远了,才缓缓对瑾仙说:“父皇留给我那份卷轴上,写着的名字,是二哥。”
瑾仙听后毫无惊讶之色,只是苦笑着对萧瑟说:“大监的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我这个师兄啊,倒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既看到了卷轴上是二殿下的名字,却还要来卖个空头人情。”
萧瑟歪着头问:“您之前不知道遗诏的内容?父皇将卷轴给我和大监那日,似乎也曾召您入宫?”
“万岁只不过同我聊了些旧事,再就是……嘱咐我若师兄再有异心,便不必手下留情。至于遗诏,实话说,我也并不很想知道。”
萧瑟叹道:“然后您便执意辞去一切官职,这三个月中从白虎殿到万岁山,只一心守着父后的梓宫,不问世事了?这倒像您——然而您听说父亲传位给二哥,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若不是您或者二殿下,我没准会意外些。”瑾仙依然答得波澜不惊。
萧瑟眼望着父亲的灵位:“可父皇把写着二哥名字的卷轴交给我,我却意外得很呢。但还没等想明白为什么,他就不在了。随后南诀战事吃紧,便也无暇再想这些。最近不忙了,我静下心来想参透他老人家的用意,却依然不得要领。”
瑾仙想着萧若瑾最后那日对自己说过的话,对萧瑟说:“先帝既然给了您选择的机会与权力,那便是信任您的任何选择,您依从自己心意就是。至于他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是啊,父皇既然将遗诏交托付给了我,恐怕全天下、甚至二哥自己,也以为那上面写着的人会是我。可偏偏却不是——我可是同父皇说过,那卷轴写得若令我不满,我会学七叔当众撕碎的。他大概是觉得,这会是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瑾仙仔细考虑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不管卷轴的答案是不是能令您满意,您都可以选择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这才是先帝的用心良苦处吧?”
萧瑟的脸上露出真切又深刻的苦涩:“这话也就是同您说——您自然知道,父皇为着坐在这个原本不应属于自己的皇位上,都失去了什么。世人皆说他最是偏疼我,可若他真为我着想,又怎么忍心让我同他一样,几十年如一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管怎样勤政爱民,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偷来的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