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香雪堂
谢远岫被萧崇逗得哈哈大笑,可笑完后却极一字一句地说:“可见,我真不太适合住这太宁殿——萧崇,我若错过了你,必然会后悔。但我却怕,今后你我二人会一起后悔。”
“啊?后悔什么?后悔你将宫里的好酒喝个底朝天么?你若不嫌我家的酒不如杏花天,那便随你喝好了,只要不喝坏身子就好。”萧崇故意装作听不懂。
谢远岫使劲瞪他一下:“我在说很严肃的事,你不要逗我笑。我也知道自己多虑得有些过头,可我朝建国一百数十年,唯一被褫夺爵位的开国功臣之后,您总知道是哪家,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是说颍国公胡氏一门,父皇原来看在胡皇后份上,也想留些情面。可他们在四叔死后,甚至还想暗中拥立楚河,父皇也是忍无可忍。但我想,你的父兄并不会如此。”
谢远岫低下了头:“但我也不能保证,往后许多年里,自家侄子侄孙们不会像生出妄念。而且我也怕自己在宫里待不住,你……总不希望崇河朝也出个逃出天启、几年间踪迹不见的娘娘吧?”
萧崇却体贴地笑笑:“还好还好,你说的是几年间,不是一辈子——你若不是跟心上人私奔到什么姑苏钱塘的,只是宫里待得厌烦了,想回自己家、或者出去转转,那便去吧。”
谢远岫一脸不可置信:“啊?这……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越是不把祖宗成规放在眼里、一昧迁就我,我就越觉得你的话不可信。”
萧崇被气乐了:“那我岂不是怎么做都不对?总之,你还是再想想吧——唉,即便你说突然中意了别人,那我也便死心了。但才一天时间,便被你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忧拒绝,我大概要好几天睡不着了。”
谢远岫还想说些什么,却看玄同和灵均撑了伞往古华轩走过来,正在四处张望。谢远岫赶紧走出抱厦招手将他们唤了过来。
玄同见两人被雨淋得并不厉害,松了口气。他小声对萧崇说:“雨刚下时,我便说来接万岁,可灵均却拦着不让。不过眼看越来越大……况且若再不回去,等戏散了反而不大好,我就……”
萧崇笑道:“你来得正好,也应当回去了。”
灵均要替谢远岫撑伞,却被她拦了:“谢谢,我自己来。哎?对了,灵均你酒量怎么样?”
灵均被问得莫名其妙:“啊?酒量?”
玄同心有余悸地嘱咐灵均:“你可想好了再答啊,别随随便便地说‘酒量不错’,回头再丢人。”
萧崇笑出声来,转头对谢远岫说:“还行,你当年没把这孩子灌傻。”
灵均倒是顾不上什么酒量的话题,他对萧崇说:“万岁,老夫人方才说楼里有些气闷,师父陪着她到这边香雪堂歇息了,说让谢姑娘也过去。”
萧崇点头应允,又无奈地看了谢远岫一眼:“果然祖母大人生怕我将你这宝贝儿拐了去,要赶紧拘回身边才放心。那么我便先回阅是楼了,你……哎……”萧崇欲言又止。
谢远岫只是挥挥手:“别唉声叹气啦,就跟日后见不到了一样。你快点回去吧。”说着随灵均一起拐向了北面的香雪堂。
萧崇却站着没动,一直瞧着谢远岫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随后才对玄同叹息:“这丫头倒是举重若轻。”
玄同看着满是心事的萧崇:“谢姑娘自幼便是这样的性子啊。之前师父还曾经说,她不但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学富五车。可惜女子不能考科举,不然定是国之栋梁。”
萧崇点点头:“原先我果然是有眼无珠呢。哎,咱们也回去吧。”
香雪堂是位于养性殿西侧的一处梅坞,内有白石堆砌的山景和三面彩绘壁画。方才开戏前,有许多入宫的女眷在此歇息等候。
此刻,推说气闷借机出了戏楼的谢夫人,正在黄韫和的陪伴下,在堂中与瑾仙闲聊。
谢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瑾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打的什么主意。定然是你家万岁求你来做我老人家这里说客、让我回心转意的吧?反正你这个人,也是最好说话的。”
瑾仙笑道:“万岁的旨意,怎么好叫‘求’呢?再说了,我倒也没看出夫人您是真心反对,那又何来‘回心转意’一说呢?况且……我倒真觉得这段姻缘难得。只是您的担心不无道理,谁也不敢说,颍国公府的旧事不会重演。”
谢夫人重重叹口气:“能得一个这样的孙女婿,我做梦都会笑醒——只要他是个平常人。万岁的心意虽然不是假的,可身居高位,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这些话不消我说,全天下怕是没有比你再明白的了。”
正说着,谢远岫走进了香雪堂,灵均接过伞便退下去了。黄韫和迎上来关心地问:“怎么样,没被雨淋坏吧。”
谢远岫明白,嫂子并不是想问雨,而是担心她与萧崇的谈话。于是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没事,只略湿了头发而已。”
随后毫不遮掩地对瑾仙笑道:“我记得你们家万岁小时候并不是个死心眼儿啊,怎么如今却执拗得要命?我让他别一门心思等我、另选中宫吧,他却偏不,非让我再考虑考虑。”
瑾仙摇了摇头:“万岁虽然平日待人对事都随和,但在意的事上,自幼便分外执着。他不能视物那些年,读书比常人辛苦许多,可他却花了比常人百倍的精力在上头,废寝忘食,瑾玉劝他,他也不肯听。”
谢远岫长出了一口气:“我同他说,若我嫌这宫里太闷也同宣妃一样跑了怎么办?他却说我如果是因为喜欢了别人而拒绝他,他便认了。但如果只是宫里住烦了,随时出去逛逛也无妨,只要不是一去不回便好。”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祖母,又接着对瑾仙说:“不过他却也不知道,若我心里有犹豫,绝对不可能为了什么权势地位家门荣光违心嫁他;可若我打定了主意,认准一个人,也是绝对不会随意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