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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褉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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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崇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坦诚,得罪天子要趁早,省得以后得罪一个年老昏聩的暴君?那不如由你来管着我,万一我有变昏庸的苗头,你就……赶紧打醒我岂不好?”

    “我也不是没想过,虽然身为女子不能建功立业,身为后妃更加不能擅自干涉政事。但能辅佐一代君主,互相成就,似乎也是不错的人生。但……我自问没有这样的能耐。”谢远岫倒是答得很坦率。

    “是你对自己的能耐没信心,还是对我的德行没信心呢?”萧瑟看了眼天空,缓缓说道。

    谢远岫依然实话实说:“不是对您,是对人性没有什么额外的信心。没有人能够永守初心,不管是您,还是我。您毕竟是君,我这人的性子您也知道,估计少开罪不了您。‘伴君如伴虎’,我可不想等着老了被找后账。”

    萧崇说得斟字酌句:“我明白,只说我心内种种不可对人说的阴暗——譬如曾经对兄弟耿耿于怀,便算不得一个君子。而身为一国之君,便也注定了不可能完全当个君子。你不信我,也是自然的。”

    谢远岫也很谨慎地考虑着措辞:“你们兄弟间的种种,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只是我所知道的,你也说不上不够君子。但……哎,我要怎么说才好呢?”

    天上一片乌云被风吹过来,遮住了月色,四周变得越发黑暗。

    谢远岫突然有些沮丧:“我若说自己配不上你吧,有点不甘心,可细细想来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一国天子、富有四海,也只有别人迁就你的份儿。加上你又是那么傲气的人,眼高于顶。如今因为一时兴起,就说愿意一心一意地等我。等到哪天突然想明白迁就别人的事儿很亏本,很难不对我心生怨怼吧。”

    萧崇无奈叹气:“我是眼高于顶的人么?你说的这个是楚河。”

    “他自然是,你不也一样?你们兄弟本来也差不许多。话说,你至今未曾娶妻,总不是因为一直在等我吧?”

    谢远岫话音刚落,却见天空中滴下豆大的雨点来,萧崇看了眼谢远岫:“哎,你瞧瞧,老天爷听了你这番话,都想替我一哭呢。”

    谢远岫瞪他一眼:“替谁哭的还不一定呢,这会儿就别再酸文假醋、托物言志了,找地儿避雨吧。”

    两人顺着承露台后的石台阶下了假山,谢远岫才发现,古华轩前的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萧崇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让玄同将人都打发出去了。”说着忙拉谢远岫进了对面禊赏亭的抱厦廊沿下。

    一脸雨水的谢远岫很无奈:“这倒好,都找不着人拿把伞。”

    萧崇赶紧从袖内掏出绢帕帮谢远岫擦打湿的头发,刚擦了两下,又觉得举动过于亲昵实在不妥。想收回手来,却又觉得太过刻意。进退两难间,愣在了那里。

    谢远岫噗嗤一声乐了,她伸手从萧崇手里拿过了手帕,边擦边看着他笑。笑过又叹息:“你这人,刚还说自己不够君子?别说老天,柳下惠都要哭了,哎。”

    萧崇见她正大光明毫不矫揉造作,心中的喜爱之情又多了几分,可想到方才她已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自己,心里又是一紧。

    “刚你问我因何未曾娶妻,并不是我眼高于顶。而是……如你昨天说的那样,我当年一直困于眼疾,未曾有一日认真考虑过自己的余生。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注定要埋没在黑暗里,也就不想再拖一个人陪我受罪了吧。”

    谢远岫点点头:“果然同我猜得差不多,你看我说你眼眶子高,你还不承认。虽然双目失明十分不幸,也因此令你难以施展才华、抒发志向。但你的人生,也只不过这点不完美而已,其余都比一般人强上太多太多。可却因为这样,连娶妻生子的精神头都没了,这叫什么?强极则辱?吹毛求疵?好像都不太对?”

    “我这个人,大概也是太无趣了吧……从前并没有想过,只要走出自己的执念,便是天宽地阔,哪怕眼睛看不见。”萧崇忆起从前,不胜唏嘘。

    “不过……你别生气我妄议国事啊,当年你在诸兄弟中居长,又最早封王,若是求稳,立你为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你差了的一点,是没有子嗣。我还私下同祖母说过,若你真有意储位,最理智的选择便是……随便找个不管是宫女外室通房大丫头的也好,先多生他几个儿子出来。”谢远岫大手一挥,说得轻松愉快。

    萧崇皱眉:“的确,子嗣众多是利点,但我也不能为了这个随便找个谁就……你当是下小猪崽呐!况且,我连娶妻纳妾都怕连累旁人,更何况子女。”

    他看了看外面,雨下得小了些。“我的母妃原本就是父皇少年时身边的宫人,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只是后来我却觉得,若父皇没有将她收为侧室,她到了年岁、依例出宫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没准过得更好。因此……你若实在不情愿,我也不会勉强。”

    谢远岫却没有回答萧崇,只看着禊赏亭前凿着九曲石渠的地板,笑道:“还真巧,那天西苑淑清院的流水音,也是这样的流杯亭。可惜此处无酒,不然细雨之中流觞赋诗,倒是有趣。”

    萧崇想起了往事:“我可不敢与你对饮!你还记得吗,有次玄同陪二师父去拜会谢夫人,赶上试饮新开坛的杏花天。趁大人们说话,你非要教玄同饮酒,唬他说这酒像水一样不会醉人,不信的话他饮一杯,你饮三杯。”

    谢远岫嘿嘿一乐:“哎呀那孩子被你和瑾玉公公教得,像个只会读书的小老头,我就想逗逗他。结果我喝了九杯没事,他喝了没三杯,先晕过去了。哈哈哈哈,听说他回宫后被瑾玉公公好一顿说,我之后见了他,道了很久的歉。”

    萧崇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谢远岫的脑门:“你也是淘气,杏花天是烈酒,玄同那时不过十一二岁,没有醉得脑子坏掉就万幸了。你以为都像你,有个神仙祖母,是在酒缸边长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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