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阅是楼
一直没出声的谢远峡突然说:“万岁,我相信您的诚意,谢氏一门自太宗朝起、代代忠心耿耿,恪守祖宗家训、不参与机要朝政,因此也不惧怕蜚短流长。身为兄长,我关心的,不过是妹妹的幸福而已。若是她不愿入宫,即便您治我们阖家一个抗旨的罪过,我们也断断不敢遵从。”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谢远峡竟然说出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倒让在场众人颇为意外。萧卿第一个赞道:“瞧瞧人家这哥哥当的,好样的。”
萧凌尘笑道:“放心,你的哥哥们也不怂包,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就是。”
谢远岫却笑了,她看看祖母,又看看兄嫂:“我也没说就一定不愿意啊,萧崇他都说容我再想想,你们这么急着表态做什么?”
看着对天子当众直呼大名的孙女,谢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你说的是,这也不是能急在一时的事情。”
萧卿悄悄拉了拉谢远岫的衣角,小声问:“你……没拒绝二哥吧?”
谢远岫也小声地说:“我说我要先考虑下将来想做什么,让他不必等我,去寻个合适的人入主中宫。但他说他不着急,让我慢慢想。”
黄韫和笑着打圆场:“祖母,我可听远峡说过,自万岁幼年起,您就一直很夸奖他呢。”
谢夫人感叹:“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我现在也觉得很好啊,何况他还是瑾玉的徒弟。唉,这么好一个孩子,偏偏是皇帝。”
萧凌尘作恍然大悟状:“啊!我知道了,您老人家不许晚辈纳妾,可是一国之君难免三宫六院。就算说不上喜欢,也得为着方方面面的考量,娶上十个八个在后宫里。若是老谢敢这么干,您必然会打断他的腿。可当今万岁的腿,总不好说打断就打断。”
谢夫人略迟疑了下:“我 ……倒还未曾想过这层。”
她看了眼萧崇,又笑了:“这孩子看着谦和,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傲气之人。找十个八个他看得中的人,倒也不容易呢。”
转天七月十五中元节,萧崇一大早便率领王公大臣在太庙祭祀先祖。午后又在皇宫畅音阁戏台召南府戏班上演盂兰盆会的应景戏《劝善金科》——目连僧救母的故事。
时候尚早,宫内诸位太妃和受邀的各家命妇女眷还未到场,畅音阁以北观戏的阅是楼里,萧凌尘却早已到了,正在添油加醋地跟也到得早了的萧瑟,讲述昨天萧崇的壮举。
萧瑟还没说什么,边上的伯庸却忍不住笑了:“昨天的事我听师兄说过了,哪有殿下您说得那么夸张。万岁也不过就是同谢姑娘略说了几句话而已,海誓山盟都是没影的事儿。”
萧凌尘一撇嘴:“灵均那个不解风情的小破孩儿,自然是只观其一不知二三。那些看似平淡只言片语背后、难以言说的深情厚意,他哪里懂!瑾仙公公,你说对不对?”
正帮着管事太监在外间确认座席的瑾仙听见萧凌尘叫他,抬头问道:“殿下您问什么对不对?”
“就是昨天,万岁和老谢的妹子,你说,是不是有点儿意思?”
瑾仙考虑片刻,很认真地回答:“要说有的话,可能真有点儿。但这件事成与不成,原本也不在于两人之间是否彼此有意。”
萧瑟对萧凌尘叹道:“都不用你说,就凭我对二哥和谢姑娘的了解,即便他们不是彼此有意,也应该是意气投合的。如今啊只能看咱们这位兄长魅力够不够大,能让这位一心爱自由的侠女,为了他心甘情愿放弃诸多人生的可能了。”
瑾仙又想了想:“或者,您也可以寄希望于,万岁能为她创造些别的可能?”
萧瑟哈哈大笑:“您说的这点倒是有趣,不过若是二哥,他没准真办得到。”
瑾仙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有时候我也会想,即便人在深宫,是不是也能有不一样的活法,能逃得开心上的枷锁。”
萧凌尘一脸坏笑:“今日秦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也在受邀之列,就看远岫她会不会一同前来了。万一人家想了想,还是不愿意,索性躲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萧瑟哼了一声:“瞧你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不是跟我哭那谁谁不理你的时候了。你说你也是欠,从一开始我让姬雪去海市府寻你时,你就总是开玩笑不过脑子、惹她生气。她后来直问我,‘萧凌尘是讨厌我,还是原本就这么讨厌’——喜欢人家就早点说,招猫逗狗的还让人误会了。”
萧凌尘声音低了下去:“我开始也没觉得有多喜欢她啊,就看她整天冷冰冰板着脸,就想惹惹她,哪怕生气了,也算有点儿表情。结果她还那么不禁逗,越是这样,就越想逗她。”
瑾仙忽然想起了无心芳龄七岁的邻居国小阿囡,重重叹了口气:“您别怪我多嘴,殿下您这向佳人示好的手段,倒真是和孩童无异。不过姬雪倒也不至于真为这个一直生您的气,你们也算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交情,有什么误会也早就消除了。”
萧瑟接话:“极是,所以人家不理你,单纯只是因为不爱理你。”
看着萧凌尘的脸越拉越长,萧瑟终于笑了:“算了,今天先不说你了。瑾仙公公,您专程来阅是楼,总不会真是来帮忙摆桌椅板凳的吧?定是二哥让您来同谢老夫人周旋的。”
瑾仙苦笑:“都被您说中了。只不过万岁也担心,今天该来的那个人没来,他要怎么办。”
不过,谢远岫还是很给面子地来了,虽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精神头。
锣鼓声声中,萧卿悄悄离了南楼自己的座位,摸到坐在东侧配楼的谢远岫身边。她忧心忡忡地问:“远岫姐姐,我昨天回了宫才想起,到底是忘了让二哥去月老殿求签了,于是翻来覆去没睡好,现在头还疼呢。你……昨天也没睡好么?看着怪没精神的。”
谢远岫摸了摸她的头,苦笑着说:“若是我再不答应嫁给你二哥,你真愁白了头发可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