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澄清闸
听了萧崇这话，谢远岫一脸嫌弃地瞪着他，过了好半天才皱着眉头说：“因为你自小眼睛不好，我这样说实在是有点伤人，可我真忍不住想说：你果然是眼……眼神很差。”谢远岫终于还是把“瞎”字硬吞了回去。
萧崇忍俊不禁：“你何必妄自菲薄。再者说，别人觉得你美与不美，那是别人说了算的。”
谢远岫半抬起眼皮：“那我也不觉得高兴，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又不是心，等到脸变了，也就不喜欢了。”
“为什么要分开算？这张脸不也是你的脸？脸会变，心就不会变吗？正因为我从小看不见，我才更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觉得皮相的美不叫美，只有心灵美才做数？若别人因为自己的皮相美丽对自己好，就觉得自己不配，或者别人浅薄？”
谢远岫听得一愣，略想了下，竟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倒是我浅薄了。受教了！”
萧崇眼里泛起温暖的笑意：“你啊，这点也同小时候一样，若是道理能说服你，你认得也快，从不死倔。说起来咱们倒都应该学学楚河。不管他的文才武艺多么出众，但他最喜欢听的，还是人家说永安王英俊潇洒、潘安宋玉。”
谢远岫也笑了：“大概这便是真正优越者的强大所在吧，因为自信与坦然，才能直面任何溢美之词、毫无芥蒂。我倒是很羡慕的。还有，不管是因为什么，多谢。”
“谢？从何说起啊？”
“谢你来找我，因为自己的喜欢，而不是别的什么。”
谢远岫说着，往下游澄清闸方向走去，那边正有个摊子，在售卖荷叶制成的河灯。
她回头对萧崇说：“虽然市面上有纱的纸的、各色更为精美的河灯，但我却一直喜欢荷叶折的，简简单单倒好。”
谢远岫刚要掏钱给摊主，倒被萧崇抢了先。她很是不可思议：“哟，您老人家出门身上居然知道带铜板？”
萧崇反问：“那么你以为，我是多么呆傻痴苶、不谙世事，连带钱也不晓得？”
“像你这身份，自然身边有跟着的下人打点一切。别说你了，一般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总也有几个人伺候。我是因为自幼野惯了，才不要那些个丫环婆子跟着的。”谢远岫叹气，自己果然不是当皇后的材料。
萧崇从摊主手里接过荷叶灯，笑道：“父皇从小便教导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我因为瞧不见，不能像兄弟们一样天南海北地建功立业，可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身上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谢远岫看看自己手里的两只荷叶灯，又看看萧崇怀里的一堆：“这么多？我也不过祭奠祖父和母亲，你……有那么多亲人不在人世了？”
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冒昧了，不但父母手足，还有祖母和师父，萧崇失去的亲人岂是一个两个。再想到他们中有人是死于非命，甚至是为他而死，谢远岫有些替他不悯。
二人在澄清闸边的石台阶上，将荷叶灯放在玉河中。没多久，点点烛光便顺着河水流向下流，最终同所有人的河灯一同汇成一片星辰大海，然后消失不见。
谢远岫和萧崇就这样在河边并肩而立，一齐望着远方，谁也没有说话。
萧崇突然想起件事：“方才在国公府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又笑了，是在笑什么？”
“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跟从前不像了。但后来一想，如今你都是人王帝主了，自然跟从前不一样。”
“哦？哪里不像了？”萧崇饶有趣味。
“我说了你别生气，你这个人，生得好相貌，才能一等一，又是天潢贵胄的皇子亲王，就算不能视物，也应该志得意满才对。但从小我就觉得你活得特别没有生气，也没有志气，像是过一天凑合一天似的。不过最近见你，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谢远岫突然对萧崇作了个揖：“冒犯冒犯，我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当然我知道您肯定没往心里去，不然，今天晚上我脑袋已经搬好几回家啦！”
萧崇故意哼了一声：“我怎么没看出你怕冒犯我——也好，若你真总怕脑袋搬家，两个人也没法过日子。”
谢远岫不乐意了：“谁要和你两个人过日子，你倒挺不客气的。虽然说……”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出了口气。
萧崇看看她：“逗你玩的，我也知道是自己唐突。那么多甘愿入宫的人不娶，却偏偏想把你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拉下水，陪我一起锁在深宫里。把我换作你，我或许也不肯呢。”
谢远岫声音很小：“其实想想，和你过日子似乎也不坏。但我如今终于可以把家计交给嫂子，去看看什么是江湖。现在让我嫁入深宫，我怕自己会遗憾终生。然后永远为着这点遗憾煎熬，一有不如意便会抱怨当初、责怪你。”
萧崇眼睛一亮：“既然这样，我等你便是了。等你不再遗憾后，再做选择也不晚。”
“您可别逗我了，虽然您不是垂垂老矣，但确实早过了应该成家立业的岁数。虽然我没有那份为了北离社稷牺牲自己的心胸，可也知道中宫之事耽误不得，哪容您等来等去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不再遗憾——即使到了那天，我也未必会选你啊。”谢远岫顽皮地一笑。
萧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看谢远岫：“也许你不信，但我那天在西苑见到你时，仿佛看到自己日后几十年的日子里，都有你在。但又不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来之前最想问的一件事，已经无需再问了，我知道答案了。”
谢远岫好奇：“你最想问什么？”
“想问你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上一代人犯过的错，总不能重蹈覆辙。”
谢远岫笑得肚子疼：“原来是为这个？所以你知道什么答案了？是发现我心仪魔教教主，还是有个痴心单恋我的剑仙师兄？”
“知道了比起情爱，你在意的东西更高、更远。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