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通桥
当天晚上，瑾宣便消失在了慎刑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崇却并未深究，只以瑾宣畏罪自尽结案了事。
而瑾仙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过此事。直到今天他方才想起，实在是应该谢谢无心，虽然无心号称是凑热闹，可瑾仙明白，他其实也是担心自己。
不但因为瑾宣武功高强，更是因为知道被迫再次面对师兄弟自相残杀时，自己内心的窘迫。
无心摆摆手：“跟我就不用客气啦！不过……你那师兄真的下落不明了？ 他关在慎刑司时不是有无双和怒剑仙守着么？按理说没那么容易让他跑了？”
姬雪皱眉：“什么？颜战天和无双在？这就不对了，虽然说以瑾宣那种半步神游的境界，对上这二人，作困兽斗的话未必一点机会也没有，可也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至少不可能消失得无声无息，最起码要打得有来有回、翻天覆地才对。但如今却是连百晓堂都没听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争斗？”
无心也是一脸不解：“我倒是去问了无双，他说什么动静也没听见，除了几个不会武功的差人外，也没有别人出入，可第二天屋里的确是空了。那个孩子你也知道，不会撒谎。”
姬雪冷笑一声：“皇帝家的事，真是让人好笑，萧羽明明是畏罪自尽，却不能说，明明踪迹不见的瑾宣倒给安了个畏罪自尽！”
她回头问瑾仙：“萧崇和萧月离都没再追究吗？”
瑾仙只是摇头：“这件事本来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特别现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当口，也实在不敢再多生事端了。”
姬雪听了，若有所思。无心却是坦然一笑：“算啦，反正萧瑟快要回来了，让他去伤这个脑筋吧，我们想也没用。我先走了，你们多保重。特别是沈静舟，你不要整天忙这个愁那个的啦，多想想自己吧。”
瑾仙笑着点点头：“你也要自己小心，也替我在忘忧大师的灵前拜上一拜吧。”
等到无心乘坐的船只消失在远方后，姬雪才对瑾仙说：“小和尚说得有道理，你一个马上要终身关禁闭的人，不想想自己以后要怎么办，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瑾仙却还在看着无心离开的方向，没有回头。“先帝殡天前两天召我进宫，除了那道处置师兄的手谕外，还给了我另一道圣旨，准我脱籍出宫，离开天启——只是我谁也没说。”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不早告诉我？”姬雪瞪大了眼睛。
瑾仙笑得很谦恭：“这不是您刚回来，就赶紧禀告了么。”
两人朝回城的路上走去，瑾仙接着说：“况且，我也并没有立刻离开天启的打算。”
姬雪问：“怎么？觉得君恩天高地厚，不粉骨碎身不足以报答？你这个人，给老萧家为奴作婢几十年，还干上瘾了？行啦，这些年你很对得起你们主子了，没什么放不下的，能走就赶紧走吧！”
瑾仙被她说得有些尴尬，不过随即点头笑笑：“虽然不中听，道理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当真是觉得，有些事……放不下……”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天启城东南便门瓮城箭楼外畔，瑾仙看着护城河上的大通桥侧壁用来挡水的石槽和木方子发愣。
姬雪问：“这闸门有什么好看的？”
“我二十岁那年，被师父带回天启时，就是从这里进的城。当时师父跟我说，让我记住这里运河上的头道闸，从此以后，我这辈子便像被这道闸拦住的河水，只跟城内有关系了。顺河南下、或是出关北上，再有什么广大天地，那也跟我们这些宦官，没有关系。”
姬雪想起险些要了父亲性命的老魔头浊清，恨得直咬牙。“因为他出不去，所以也不想别人好过？于是就把这座城里的人都照死里折腾？”
“师父也是执念太重。也许他在这座城、这座城里的人身上，付出了太多，也索求太多，才永远不得解脱。不过他却说得对，我们这一生，即便走再远，广大天地，也终究不是我们的天地。”瑾仙重重叹了口气。
姬雪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连名动江湖的风雪剑也说这种丧气话？浊清分明就是看你出了皇城、入了江湖反而活得更自在，怕失了对你的掌控，才故意说这些让人没志气的话，不必往心里去。”
明白是姬雪的一番好意，瑾仙却还是忍不住偷笑：“哎？堂主您突然这么体贴入微，说话不夹枪带棒，我倒是有点不太习惯。”
姬雪也笑了，随后叹道：“我看啊，幸亏你打小跟浊清混的年头少，受他荼毒浅，才没长歪。你看看你那个最得他真传的大师兄！话说，你真觉得他跑了吗？确定不是被萧崇买通了，威胁他为己所用？”
姬雪觉得，瑾宣所求不过是权势和自由。若萧崇答应他的所求，那么他像当年投靠萧羽一样投靠萧崇，不是没可能。虽然是阴湿小人，毕竟战力难得，还有利用价值。特别是……若萧崇想与萧瑟最后一争高下的话。
可瑾仙却立刻否定了姬雪的猜测：“二殿下若有此心，还用等师兄去找他？大可以一早就去找师兄商量合作。不管立场如何，我觉得殿下他没那么容易轻易放过杀死瑾玉的人。”
姬雪不置可否：“你倒还挺相信他？不过也对，若萧崇想跟萧瑟争，南征这几个月，有的是能做手脚的机会，但他并没有来一手‘攘外必先安内’。”
瑾仙看着桥下奔腾的河水：“二殿下曾经说，这种时候还不能兄弟齐心，那这皇位由谁来坐，也都没什么大意思了。”
“瑾宣虽然是一把快刀，但却容易划了自已的脖子。还是折了最安心——那萧崇有没有可能为了替他二师父报仇，又怕夜长梦多，又怕机密泄露，干脆暗暗杀了他？”姬雪依然有疑虑。
“还有，老沈你不要因为自个儿心善，就总由己推人，觉得谁都心善，啧啧，这会要了你命的！”
瑾仙笑了：“连你也这样说，我倒不知道自己这样心善？”
“还有别人也这么说？”
“嗯，国师，先帝，还有……令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