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秋亭
崇河二年，六月二十五，天启皇城宫后苑。
瑾仙站在千秋亭前，正看着灵均和萧卿用两把木剑过招——说是过招，其实不过是灵均在陪公主大人熟悉剑法而已。
灵均近些天被毕参要去掌香监帮忙，因而常在宏清殿的值房。萧卿自然不肯放过他，隔三差五便去找灵均学剑，还狐假虎威地说自己已经得了瑾仙公公的首肯，命他不得藏私。这位十一公主虽是娇生惯养，学武却是真有几分恒心，灵均也教得认真。
昨日在端颐老太妃的寿宴上，萧卿说了几次，一定要瑾仙别忙回天寿山，要明日在他面前演练演练最近刚跟灵均新学的剑法。瑾仙无奈，只得笑着答应下来。
不过瑾仙看了一阵后，却对这两个孩子都生出了几分赞许之情。萧卿学得用心、进步极快自不必说，灵均竟然的教授之法也十分内行。
等二人练完一遍后，瑾仙又同萧卿说了几处剑招上的破绽，随即夸赞灵均：“你教徒弟比我得要领，唉，以后我是不敢教你了。”
“啊？师父，您是什么意思？”灵均有些莫名其妙。
澄瑞亭方向传来一个声音：“瑾仙公公是夸你，懂得因材施教，随机应变。”待那人走近，居然是萧瑟。
萧瑟拍拍灵均：“你看，你同卿儿过招时，都是针对她日常练习中的薄弱处出手。强弱高低前后，招式安排得十分妥当，不至于让她接不住，也不至于让她太好过。的确是名师的教法。”
瑾仙同萧瑟见礼，转身对灵均说：“会武艺未必会教人，这也是种天赋，高手不见得人人都能成为好的先生。自己使来得心应手的招式，传授给别人时就抓瞎了。”
萧瑟故作深刻地点点头：“是了，我就是头号抓瞎，教卿儿的时候总被她嫌弃。”
萧卿撅着嘴：“哼，六哥那是懒得陪我练剑，故意教得稀里糊涂打发我而已，当我看不出来！”
灵均却很认真地摇摇头：“倒未必是这样。六殿下是武学天才，旁人学武，得从一到十循序渐进，而殿下看到一就想得到四五，随便一练便有了十成。因而一般人是如何由二到三，他不一定清楚，自然也没法儿教您。我不是说您学得不好，只是殿下的天分太过出众，一万个人里怕是连一个赶得上他的也没有。”
萧卿听了灵均的解说，竟然很是信服：“你说的有道理，以后不让六哥教了。等我练得好了，再让他看吧。”
萧瑟倒被灵均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啊？啊……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我有时是没什么耐心跟这小丫头磨烦，但也的确是……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不懂，哪儿不懂。我觉得都挺容易懂的。”
灵均笑道：“也许正是因为我生性愚笨，能力一般，才要从无到有，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所以学得细致些。”
萧瑟哈哈大笑：“你才不笨！我上次看你师父指点伯庸，他那个教人的法子，也只能教会灵透孩子吧？所以他也不轻易收徒弟，只敢挑聪明的教。类似卿儿这种小笨蛋，未必能跟得上……啊你轻点儿！”还没说完，后背就挨了萧卿重重一巴掌。
瑾仙道：“他俩比起您来，也算不得什么了。姬兄说开始教您武艺时，他常有挫败感，仿佛用不着当师父的指点，您就学会了——不过更多时候，是成就感占了上风。”
提起师父，萧瑟露出笑容：“姬雪也走了半月，不知到没到药王谷。师父见了她，应该挺高兴的。啊，昨天您走后，我同沐春风说了：你约姬雪去药王谷，人家说懒得去，其实只是懒得同你去。这不，早一个人去探望父亲了。”
瑾仙噗嗤一笑：“您又何必逗他，这孩子就也……唉，实心眼儿。好歹咱们昨天也喝了人家的好茶叶。”
萧瑟装作恍然大悟：“是了，应该给绛雪芽一点面子！”说着，两人都笑了。
萧瑟叹道：“我从师父处学到的东西，又何止千百件！武功倒是最不要紧的了。最近老想起十七岁前的日子：时常能见到师父，七叔也在，父皇也在。甚至常常找茬挑衅的老七，如今都觉得有些怀念。”
瑾仙指着前方养性斋的台阶问萧瑟：“先帝说有一年七殿下在这里把九殿下摔伤了，您还记得么？”
萧瑟一愣：“有这事么？我竟一丝印象也没有？也许我那天不在吧？”
他想了想，苦笑着说：“是了，虽然我与老七同年，但小时候不常和他们在一处玩耍。那时我觉得自己说的事，他们孩子都听不懂很无聊，只喜欢缠着大人。差不多年纪的兄弟，只有凌尘相处得还多些。”
瑾仙慨叹：“天才早慧如您，自然注意不到那些因望尘莫及而生出的妒恨。但这种不注意，看在别人眼里，则是罪加一等的傲慢——虽然并非您的本意。”
萧卿哼了一声：“我也不如六哥，刚还被他说笨，但我不记恨，向他学就行了，见贤思齐。”
灵均小声嘀咕：“也没人会拿您和六殿下相提并论啊。”被萧卿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瑾仙笑道：“公主殿下自然是胸怀宽广，不同于旁人。”
萧瑟心想，如果易地而处，是自己有一位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同龄兄弟，怕是也做不到毫不介意吧。
瑾仙感慨：“我时常想，若没有先帝的成全，我大概没法安然地在性分不合的朝堂上活几十年。先帝对七殿下又何尝不包容呢！先帝怕是早就看透了他的自负敏感，也试图化解他心中的戾气，可殿下却不为所动。”
瑾仙一直觉得自己算幸运，拥有无上皇权的那个人，明白自己的处世之道。虽然主从有别，无法成为朋友，但一直以来，他不仅是坚实的后盾，还是一位理解者。
瑾仙也一直替偏执地放弃了父亲庇护的萧羽遗憾。
萧瑟叹息：“父皇还十分担心您会因到处与人为善、招来是非，我同他说，那您还不赶紧放瑾仙公公离开是非之地。结果，您到现在也没走。”
“没错，是非之地，但我也没有别的家了。”瑾仙看着萧瑟：“您不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