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仁智殿
“瑾仙啊，都说你有金刚般手段，却是菩萨样心肠。从你儿时我就知道你心肠软，可我却总是叫你却办些不得不硬下心肠来的差事。虽然知道你为难，但正因为你心中有分寸，有慈悲，我才放心让你去。”
瑾仙心中一动，他看着坐在龙书案后面带微笑的萧若瑾，却并没说话。
萧若瑾望着瑾仙：“若是崇儿他们，恐怕巴不得瑾宣自投罗网撞上死路。可你却不同。虽然是个害死了同门的不肖师兄，但你的心中，也未必不期待着他能抓住活命的机会吧。”
瑾仙愣了，随即无可奈何地笑了：“我之前并没这么想过，但好像的确是这样。虽然我绝无可能原谅害了兄弟的人，但心底里似乎也并不想与师兄刀兵相向。也许对不起瑾玉瑾威，可……万岁，我的剑，已经断了。”
萧若瑾沉默许久：“是，渊眼剑，我已命罗不先生重新供回了天剑阁。”
瑾仙闭上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郑重地重新跪下，对萧若瑾说道：“瑾仙已经没了师兄弟自相残杀的凶器，但若师兄真不知悔改，便是以命相博，我也绝对不会再放他为祸世间。”
萧若瑾从书案后走到瑾仙的身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你这个誓死如归的样儿，倒像是当年在你师父那里，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
瑾仙还记得六岁时的自己，看着那个从天而降、说要带自己走的大人物，惶恐不安地跪着，却又马上下定了决心，勇敢面对未知的命运。
而萧若瑾竟然像三十年前那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仿佛他还只有六岁。
“不管你们现在多么有出息，成了多么了不得的高手，在我的心里，永远还都是当初那些孩子啊。小瑾仙，心肠软是好事，可也得提防别害了自己。唉，我还想替小姑姑多照看你两年，可惜却不能了。以后我不在了，得自己多保重了。”
这便是诀别的话了。瑾仙想报以令他安心的笑容，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最终，还是放弃了。
萧若瑾却笑出了声：“唉，还跟小时候一样啊。如今哭过了，过两天……就不要再哭了。行了，你去吧。”
于是，萧若瑾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样子，便是温暖的笑意。
和三十三年前在廊下家那个问自己叫什么名字的年轻皇子脸上一样的笑意。
两日后，明德天子萧若瑾驾崩于平清殿寝宫，二十三年的明德朝，五十七年的人生路，落下帷幕。
在那一天，瑾仙已辞去的差事，却又都找上门来。瑾仙奉了羊氏之命，正在俗称白虎殿的仁智殿中，安排为大行皇帝停灵的诸项准备。暂时代管掌香监的毕参，也是为治丧种种来仁智殿请师兄帮忙。他还没走，一头大汗的王淅又拿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跑了过来。
“大监啊，别的事你扔下便扔下了，但这事十万火急，又赶上了万岁龙驭上宾，我觉得还是得同你商量一下——”
人未到，声先闻。瑾仙和毕参在屋里老远就听见了王淅的高声大嗓，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见王淅一步抢上来：“毕参公公，我知道您这是大事，可我这是急事，南诀姓敖的小子挖了个坑给我们跳，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几十万人马，把小琅琊王带去的为数不多的中军围困了不说，还连下了南境三座城池。当地的守军支撑不住，要求速派援兵！”
别说瑾仙，连毕参听了也是吃惊不小，他安抚王淅：“甫洲大人您先喘口气慢慢说。”
瑾仙首先关心萧凌尘等人的生死：“琅琊军的中军现在怎么样了？”
“南诀仿佛是知道小王爷身份贵重，想活着抓住谈条件，于是只派兵断了他们的水路粮道一直劝降，倒是性命无虞。”王淅终于喘匀了气。
瑾仙皱起了眉头，自说自话：“万岁啊，您说不让我哭，难道是知道，今天我连哭的功夫也没了吗？”
事关重大，瑾仙也只能将旁的事先交给毕参等人，与王淅一同去见暂代监国的萧月离。可他们还没出门，却见萧月离和萧崇萧瑟三人一起进了殿中。
“瑾仙公公，皇兄的梓宫……哎？甫洲你怎么在这儿？”为商议停灵具体细节而来的萧月离话说了一半，发现王淅，十分意外。
瑾仙赶忙将加急军报呈给三人，并大体说了如今的情况。王淅补充道：“南诀占了我朝三座城池、又要分兵围困琅琊军，暂时还腾不出手来继续北上。但南诀太子已亲自回转国都，正在打点一支号称百万的军队，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我朝半壁江山。”
萧月离气得两手哆嗦：“看看，这就是羽儿干的好事！要不是他跟敖玉那混蛋勾结，泄露了我军的机密，南诀哪有这本事，恰到好处地挑了天启出事时发兵，又能回回绕开布下重兵的关卡，拿下防守略薄弱的要害城池！”
萧崇叹道：“十四叔，如今再骂七弟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带兵南下。以叶字营为中心、重新编制的琅琊军倒是已经整顿完毕，只是除了叶啸鹰将军，恐怕也没人能带得了这百万大军，更没法令他们心服口服。”
萧月离叹气：“现在提叶啸鹰不更是于事无补吗？”
一直没出声的萧瑟指指自己鼻子：“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儿还有个琅琊军塾的优秀塾生？我虽比不得叶将军，但在军中上下还有几分薄面。”
萧崇皱眉：“但父皇已将龙封卷轴传予你，你身担大统，怎能亲临战阵，不如我去……”
既然萧若瑾亲手将遗诏交到了萧瑟手中，毫无疑问地是选了六弟做新君。萧崇早已认命。
“哎？卷轴我只是代为保管，上面写了什么谁又知道。总之这国将不国的危难关头，也顾不上扯这个了。瑾仙公公！”
瑾仙看看似乎胸有成竹的萧瑟：“殿下，您尽管吩咐。”
“请您协助二哥和十四叔料理父皇的后事，等我和凌尘得胜还朝！”
瑾仙点点头，莫名地对如今这凶险的战局，生出了些许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