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御药房

    萧若瑾与萧若风的生母在薨逝前，很是从得宠的胡氏那里受了不少闲气。但萧若瑾却不动声色，反而对胡氏一向尊敬有加。以至于胡氏认为他胸无大志、无意储君之位，因而才恳请萧重景将自家侄女指婚给他，打算笼络他为萧燮所用。

    北离为防外戚专权，从不聘娶手握实权的重臣之女为皇子正妻，而萧重景却例外地应允了贵妃胡氏的请求。老谋深算的萧重景，又怎能看不透胡氏的用心。他根本也没有传位给萧燮的打算，只是依旧不动声色地纵容着他们母子的飞扬跋扈。

    胡错杨虽是萧燮的姑表姐，但与萧若瑾夫妻二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可惜她生下儿子一年不到便病弱而亡，那时萧若瑾登上帝位不过月余。萧若瑾一直觉得，或许自己对胡家的贬斥加速了发妻的死亡，心中并不是不愧疚的。

    只不过胡家虽败，但毕竟数代位极人臣，门生故吏满朝，势力尚在。而后，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六皇子身上，想着通过拥立这个继承了胡氏血脉的孩子，东山再起。

    萧若瑾想起往事，依然愤愤：“我看在错杨份上，已饶了胡家上下不死，便是罪魁祸首，也只发配边疆了事。可他们却又去撺掇楚河身边的人！若不是为此，我没准还能多留他们几年。”

    瑾仙忆道：“那时我还不在宫里，后来听姬先生说过胡老大人派人收买六殿下身边侍从之事，还是百晓堂先得到了风声，知会了七爷。”

    “白虎使虽然无意干涉朝堂，但对处这些事务一向极有分寸。原先只是若风举荐他做楚河的师父，我不反对，倒也没有特别赞成。江湖百晓名声太大，我并不是不忌惮。也是从这件事后我才越发地明白，姬先生是真心为楚河着想，并且考虑得十分周全。从前竟是我的小人之心了。但也的确如你所说，从这件事后，我便对册立楚河为储的事再次犹豫。不过已过了十几年，胡家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了，也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瑾仙点头：“姬先生说，他与七爷相交多年，从没觉得他这个王爷做得舒心。因而也并没盼着六殿下哪天面南背北。做师父的只希望殿下的一生安泰顺遂，无病无灾。六殿下隐居雪落山庄时，他甚至想过，若徒儿能这样平淡地度过余生，也不失为幸事一件。只是后来，他却发觉自己错了。”

    “哦？错在何处？”萧若瑾说着，站起身往端本宫外走去。

    瑾仙不知道萧若瑾又要往何处去，只得紧跟在后面。他答道：“姬先生说，七爷也好，六殿下也好，生来便是受着国之栋梁的教育成长，虽然向往江湖，但让他们抛开江山，也无法真的心无持碍。天启、皇城，对殿下来说，不光代表着权势和重责，还连结着骨肉亲情。那不仅是他的国，更是他的家。”

    走到台阶处，萧若瑾停住了脚步，瑾仙赶紧上前搀扶，萧若瑾却还是不动。他转身问瑾仙：“前年祭天大典我病倒后，你曾经对我念叨过，若是永安王还在天启就再好不过。”

    瑾仙道：“臣只是觉得，天启的乱局需要殿下这样一位破局的人。但姬先生鼓励他回来，却完全是为他着想。因为他知道，殿下若不能与万岁解开琅琊王案的心结，恐怕毕生都不能解脱，大概要像那四年一样，颓唐一辈子。”

    “只是你们谁都没想到，楚河走出雪落山庄却是因为雷军侯和青龙使的儿子，甚至他还与宣妃的次子成了朋友。我听你说起时，只觉得是命运使然，也许是若风冥冥之中在守护着楚河，引导他走向该走的路，遇见该见的人。”萧若瑾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台阶。

    却见萧若瑾在前面随墙门处左转，往紧靠撷芳殿的御药房处走去。此地还设有太医院在宫内的值房和祭祀药王的药王殿，华锦和沐春风师徒此时正在药房里，跟太医们商讨治疗方案，萧月离竟然也在。

    “虽然皇兄说三日足矣，但真的一点旁的办法也没有吗？”萧月离一脸焦躁，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与平日的温文尔雅竟是大不相同。

    华锦的小脸已经皱成核桃，她带着哭腔小声嘀咕：“你吼我要是有用，就一直吼呗。我也想让万岁长命百岁啊，可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没那么大面子，能改阎王爷的生死簿。”

    萧月离自觉失态，赶紧柔声赔不是：“我并不是吼你，只是心里着急，我看皇兄这两日精神大好，便生出了些希望，可你偏偏又说，这只是药剂的力量，且只有三日……”

    屋里众人聊得过于投入，半天都没人发现萧若瑾和瑾仙站在门外，还是沐春风一抬头才看到二人，吓得他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万……万岁？”

    萧若瑾走进御药房，冲着急忙对他行礼的众位太医点点头，随即笑着劝萧月离：“能有这三日好活，我已心满意足，你又何必难为小华锦？”

    萧月离和华锦知道萧若瑾已听到了刚刚的话，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

    瑾仙心里一凉，这一个时辰跟在萧若瑾身边，看他竟像病体全快的样子，不自觉地便把他实际只剩三日寿命的事忘在了脑后。如今听了这话，才重新意识到，恐怕今日便是自己与萧若瑾的最后一面，三十年主仆缘分也走到了终点。

    萧若瑾看看左右，没一个人出声，他反而笑了：“我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夭折，都不用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了。我这已经是托了你们大家的福，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寿限、心里有个准备再归天呢？”

    萧若瑾说着，拍了拍萧月离的肩膀：“我这个人，与兄弟素来缘浅，也幸好有你在身边。小十四啊，我虽然做哥哥做得差劲，但你却是个很好的弟弟，这几年多亏你照顾。日后你也要好好的，该成家立业也早些成家立业，不能再像往日般任性了。”

    萧月离只是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