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端本宫
瑾仙看了看萧若瑾的脸色平静如常，这才小声说道：“我自小便很怕师兄，总觉得他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可他却永远让人看不透。”
萧若瑾点点头：“也难怪你这么想，他年长你十几岁，为人又机敏周到，心思深沉，是难得的聪明人。但因为太过聪明，又自小在权谋圈子里打滚，因而对玩弄人心于股掌的事，便有莫名的自信。其实不过灯下黑，自以为照亮了别人，却看不到自己。在眼界这点上，他远不如你。”
瑾仙黯然说道：“只是我这几十年间，一直觉得他对您忠心不贰，是……患难之交。”
“是啊，患难之交。在我和若风还在葆中殿被人看轻的时候，他的确是又忠心、又贴心的孩子。这宫里头多的是眼睛只朝上长的势力眼，他为了护着主子，也受了不少气。可惜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瑾仙有些难过，他还记得刚到萧若瑾身边时，他虽封了王，却依然不受父皇萧重景的重视。有时也会沮丧，为什么父皇永远看不见自己。
而那时能宽慰萧若瑾的，唯有瑾宣。甚至连最亲密的弟弟萧若风也不行，毕竟萧若风身为父皇偏疼的儿子，某些事情上与兄长利害并非一致，也很难对他感同身受。
但完全依附于主子立场的、自小一起长大、同气连枝的贴身宦官却可以。
这恐怕也是无数英主明知内宦干政遗祸不小，却依然只信任他们的原因。
萧若瑾明白，自己也早不是那个为了弟弟甘愿受责罚、犯宫中的忌讳对着御医拔刀的自己了，又怎能指望瑾宣还是那个与私自克扣主子宫中分例的总管大打出手、最后鼻青脸肿的瑾宣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如何有资格再说故人心易变呢？
萧若瑾笑着有些苦涩：“何况，我快要不在了，他看着浊清下场，自然想要为自己找条更好的后路，也在情理之中。”
瑾仙却无法认可：“不管怎样，妄图弑君是死罪。”
“瑾宣怕是早就从头到尾谋划好了吧——以身入局，借以看清皇子各方势力真相，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他的提议。是他主动要求私下接触皇子，假意参与到党争之中。”
这却是瑾仙从没想过的展开，他有些吃惊。
萧若瑾继续慨叹：“其实何必他入局，你刚才也说了，孩子的把戏，大人怎么会看不透，这几个孩子的谋划是为了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只是他这一说，我却懂了，他已经生出了别的心思。”
瑾仙这时才有些悟了。原先他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萧若瑾会派瑾宣去萧羽身边做什么眼线。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您允许师兄与七殿下接触，想看清的，正是他本人？”
“主仆几十载，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是我多虑了，结果并没有。哎，果然还是我最了解他！但我那时也只道瑾宣是想借着辅佐新君的功绩，免去终身守陵，并没有提防他会下毒害我。”萧若瑾说得很平静。
瑾仙认真思考片刻，说道：“我并非为师兄开脱，下毒一事恐怕还是七殿下谋划。他十分相信鬼医夜鸦的邪术，而此人是药王谷叛徒，一心想与师兄的传人华锦一较高下，怕是为显显自己的手段高超，才蛊惑了七殿下。”
“我明白，瑾宣的话，即使真想要我的命，应该也有更好的法子。不过你说，瑾宣他傻不傻，为什么单单挑了羽儿呢？觉得这孩子蠢笨所以可以被他控制、为所欲为吗？”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撷芳殿以东的端本宫，萧羽在封王出宫前，曾经在此住过两年。
萧若瑾看看瑾仙：“如果瑾宣真这样想，那他倒真把羽儿看轻了，即便这孩子再刚愎自用，也终究有几分心眼。瑾宣若想等他登基坐殿后，自己当一人之下的九千岁，绝无可能。况且以羽儿如此歹毒的手段，对骨肉血亲的父母兄弟都毫无容赦，又怎么可能被他掌控？我倒怕真有羽儿称帝的那天，第一个死的反倒是瑾宣自己！”
萧若瑾进了萧羽曾经的寝宫，在床边坐下，环视着四周，仿佛在用心寻找着儿子曾经留下的影子。
“如今羽儿不在了，我说出来也无妨。他生下来没几个月，娘便扔下他离开了天启。因为愧疚，我的确从那时起便对这孩子有几分额外的偏爱，但也确实从来没想过，让他继承大统。并非如他自己想的那样，是宣妃的缘故，这话也只能同你说，宣妃的错处再大，还能大过淑妃去？”
淑妃秦氏试图毒害萧瑟，也是犯了萧若瑾最大的忌讳。但萧崇从未因生母淑妃的缘故获咎，瑾仙自然明白。
萧若瑾仿佛是要一气说完心里话似的，继续说道：“虽然我在兄弟中最早封了羽儿为王，但也是出于将他排除于储君人选外的一点内疚。他自小便志大才疏，虽有小聪明，却没什么大心胸。若在乱世，凭着狠辣或许能开疆拓土，但却不宜为盛世的守成君主。可他仿佛并不很明白这点。”
瑾仙叹道：“七殿下总以为，他的出身不如六殿下，是唯一的短板。但……恕瑾仙多口，您一开始更加忌惮的，难道不是六殿下的外祖胡氏一族么？”
萧若瑾又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宫殿，笑道：“是了，原先老四一家也曾经住过端本宫，我记得那时候你每次路过这儿，都是远远地躲开。唉，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吧，老四都走了二十多年了。”
曾觊觎瑾仙美色的青王萧燮在封王前也是住在此地。他的生母是太安帝萧重景最宠爱的胡贵妃，出身将门，父兄曾经都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而萧瑟生母胡错杨，是胡贵妃的亲侄女。
在萧若瑾兄弟的夺位之争中，胡氏是最为坚定的青王一党。萧重景驾崩那日的战乱中，萧燮死于雷梦杀之手，胡氏一门的荣耀从此也不复存在。
瑾仙点点头：“可那时候皇后娘娘也总是护着我，生怕我有什么不测。虽然我并没在她跟前伺候过几年，但对她的恩情，至今感激不尽。”
萧若瑾哀叹：“可惜她却走得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