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撷芳殿
萧若瑾走进五所正殿的西次间，虽然这里的陈设并没有变，但年深日久，早就没了萧末留下的痕迹。
“三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和若风将小姑姑亲手送到了敌营，眼睁睁看她落入虎口，却无能为力。那时我只怨恨父皇的一意孤行，想着若我能做皇帝，定然不会同他一样。其实都一样，还不是照样对不住兄弟和子女们。”
瑾仙想起萧末的话：“公主当年说，她并不为父兄，只为百姓，不过是希望天下免遭战乱，少死几个人。我想您和七爷，也是这么想的吧。”
萧若瑾摇头苦笑：“那天凌尘对我说，我最恨哪个儿子便把大位传给谁——虽然是孩子话，却有点道理。只希望我百年之后，龙封卷轴上的那人别骂我不疼他。”
二人顺着长街往南走，萧若瑾继续问瑾仙：“我知道你素来不会插手这些事，却还是想白问你一句，你觉得我应该在卷轴上写哪个名字呢？”
瑾仙愣了愣，随即很坦率地答道：“您既然这样问，便是不会治我的妄议之罪，只是……抛开公心，只谈私情，我也选不出。”
说到这儿，瑾仙像想起什么似的，莞尔一笑：“请万岁恕罪，永安王现身却迟迟不归、您屡次说定下储君人选却又犹豫不决时，瑾仙也曾想知道您的心意，于是便去问国师，天启的明天会如何。”
“你不过是担心夺嫡之争危害社稷罢了，也算不上什么罪。国师他又是怎么说的啊？”
“国师说，天启明天有大雨，让我记得出门带伞。”
萧若瑾无奈地笑了：“倒像是国师会说的话。”
“国师说，一国的明天、储君的人选，那是天道，不是可以随意说出口，说了，便也就不对了。瑾仙不敢妄谈天道，只是这普天下间，没有谁比您更知道身为人君都需要怎样的品德与才能，也没有谁比您更知道诸位皇子的脾气秉性。也只有您，才能选得出真正顺应天道的那个人。”瑾仙一脸严肃地说。
萧若瑾想去的地方，却是成年皇子未分府时所居住的南三所撷芳殿，也是他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宫殿。萧若瑾的皇子皆已不在宫中，如今此地并无人居住。
路过萧若风曾经住过的院落时，萧若瑾问瑾仙：“你还记得当年在这里，若风教你练过剑么？他还煞有介事地嘱咐你不要告诉浊清大监。其实你师父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浊清早就清楚父皇属意若风，若是未来新君看中自己徒儿，恐怕他高兴还来不及。”
瑾仙慌忙答话：“是师父图谋不轨，生出了不应该有的贪念……”
萧若瑾打断瑾仙：“虽是如此，但却是在我的纵容下，这贪念才酿出了一连串的苦果。错就错在，我原本也不是顺应天道的那个人。”
萧重景留下的遗诏，其实是传位萧若风。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却并不是可以公开议论的话题，尤其是在萧若瑾面前。事关皇室传承，即使是本人主动提起，瑾仙也不得不忖度个中深意，不敢轻易开口。
萧若瑾知道瑾仙的顾虑，也不看他，继续说道：“你那师父虽然武功奇高，但我若想杀他却也有的是手段，并不一定非得趁他被白虎使重创。我不过是存着一份私心，怕他死后，他的同党会将那封惹祸的卷轴昭告天下。”
瑾仙思量再三，才缓缓地说道：“师父生性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那几个同在皇陵的师叔。他大概不会有什么同党。”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他死了，失了龙封卷轴的下落，不也是个祸根么！终究怪我不够坚毅果决，瞻前顾后。可我若是知道宣妃和淑妃之事背后都与他脱不开关系，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留他！”
瑾仙相信萧若瑾的话，事实上最终促使他不顾一切除掉浊清的原因，便是浊清伤害了他的儿子。
萧若瑾又嘱咐瑾仙：“虽然到了现在，天下人都以为凌尘已将卷轴毁了。可按瑾言说的，真的卷轴至今下落不明，他不敢骗我，怕是真的找不到了。但我依然不太放心，已暗暗吩咐天寿山神宫监的总管寻访了，你心里也要想着此事，若用得着，便从旁协助。”
瑾仙问：“您把这差事派给开阳了么？这孩子倒也是我看着长大，人品武功都很好。”
“虽然他是瑾威的弟子，但那件事我心里清楚，瑾威也是受他人蛊惑被利用了。他身边的人没人知情，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不过开阳毕竟年轻，我还是要同你再嘱咐一遍才觉得安心。”
走到当年自己封王前曾住过的宫殿，萧若瑾问瑾仙：“你还记得阑儿么，她便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可她走时却是孤零零在宫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
瑾仙自然记得这位萧若瑾早逝的长女：“那时是瑾玉陪阑姑娘读书，她嫌瑾玉字太好，替她写描红的课业骗不过寻沿斋的先生，还让我写过两回。现在想想，那些小孩子的把戏，先生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萧若瑾微笑：“那孩子就是嘴甜，瑾玉定是叫她哄得团团转。”
萧若瑾顿了顿，看了眼瑾仙：“你这些日子，心里一定在怪我，为什么明知道瑾玉死得屈，也不替他申冤报仇——不止你，崇儿，甚至楚河，恐怕也都在暗暗骂我吧。”
瑾玉实际上是死于瑾宣之手的事，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萧若瑾，但听这意思，他大概也已经知道了。瑾仙想，人都说聪明不过帝王，也并不只是奉承话。
瑾仙试探地问：“是二殿下六殿下对您说什么了？”
“没有，他们同你一样，生怕我难受，纵使手里有瑾宣投靠了羽儿的证据，也不会吵到我跟前来的。但是瑾仙啊，你以为这天下，最了解你这师兄的人又是谁呢？就像他早将我看透了一样，一同过了四五十年的人，他的性子，我也早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