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旌勇祠
崇河二年，五月三十。北安门以西的某条胡同口，雷无桀正看着天空发呆。
萧瑟推了他一把：“雷无桀！你不会是站着睡着了吧？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进去啊！虽然你一贯地不认路，连住了十多年的雷家堡也不记得在东在西。但这已经到家门口了，总不能还不知道朝哪儿走吧。”
胡同里便是原先雷梦杀的侯府，这些年一直是叶字营的英烈祠。前些日子在雪落山庄时，叶若依提起李心月的遗愿是将此地改建为祭祀琅琊军死难将士的祠堂。萧崇听后倒是记在了心里，他让萧凌尘先在天启城将此事办妥。并且为祠堂改了“旌勇祠”的名字，亲自题写了匾额。
如今一切改筑工事皆已完毕，单等明日初一由天子主持仪式，便大功告成。今日一早，雷无桀却同萧瑟说，想让他陪自己来看一眼。可等萧瑟同他来到街口，他又迟迟不肯进去，惹得萧瑟忍不住打趣他。
雷无桀看天看得久了，头有些发晕，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很不好意思地跟萧瑟说：“之前我跟万岁说，想不起小时候在这儿的事情。可那天晚上回去，我却做了个梦，就梦见在这个街口，姐姐教我月夕花晨，我怎么也学不会，姐姐气得用剑柄敲我的头，我娘却不让她敲……”
萧瑟想了想：“没准不是梦呢？也许你小的时候，真的在这里被姐姐敲过头？”
“那倒有可能，但肯定不会是因为月夕花晨，那时候我姐自己也不会呐！”雷无桀倒算得明白。
“算啦，等回雪月城你自己问问二城主不就知道了？等她心情略好些的时候，也可以让她回天启来看看。虽然有过不少伤心事，但这里毕竟也曾经是她的家。”萧瑟轻声说道。
萧瑟难得对雷无桀那么认真：“至于过去的事情，想不起也没关系，你现在和外公姐姐团圆了，即便过去的回忆找不回来了，以后有新的，不就行了？”
走进胡同，却又有一个人在旌勇祠的大门口，抬头看着天空发呆，居然是萧凌尘。
萧瑟揉揉太阳穴：“怎么到了这边，一个两个都变成呆头鹅了！凌尘你又在做什么？哦，数门钉么？大门倒是才换的……”
原先雷府的大门是按侯府的规制，有五七三十五颗门钉。如今萧崇下旨将祭祀旌勇祠列入国朝祀典，每岁春秋仲月由朝廷遣员祭祀，此地的规格便也高了起来，改成了面阔三间的大门，门钉参照亲王府的标准，横九路、纵七路，一共是六十三个。
萧凌尘闻声转过头来，一看是他俩：“怎么，你们也是不放心明日的仪式，想看看准备得怎么样吗？”
萧瑟摆摆手：“这是琅琊军统帅您老人家的职分，我等不敢僭越。是小夯货突然说想回家来再看一眼，我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起来了。”
萧凌尘笑道：“其实早就安排停当了，我不过是从万寿山回来路过此地，再来瞧一眼便是了。”
萧若瑾刚继位没多久时，便说要在皇陵附近为萧若风也寻一处万年吉地，百年之后兄弟二人也好安葬得近些。萧若风却百般推辞，说臣弟福薄命浅，担不起龙脉的风水宝地。彼此二人年纪尚轻，这事便被搁在了一边。
等萧若风无辜横死时，戴罪之身自然不能以亲王之礼葬在皇家陵园侧近，只将他的棺椁随意埋葬在了早逝的王妃墓边了事。去年琅琊王案平反之时，萧若瑾下令在当年自己为萧若风选的那块吉地上动工修建琅琊王园寝，将他夫妇二人移葬到此。
为在父亲墓前报告旌勇祠一事，萧凌尘与几位将军今日一早便去了天寿山祭奠。回来的路上，萧凌尘先行一步，一个人来了这里。
萧凌尘说，刚刚自己想起儿时来雷梦杀家串门，大人们让他将新学的剑招演练一遍。原来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口一说，谁知李心月却极为认真，一步步纠正萧凌尘的动作。
“雷无桀，幸亏你没跟你娘学过剑，心月姑姑是个死较真儿的性子，对人对事都一板一眼。也不知道她当年怎么看上吊儿郎当的二伯了……总之我那天可惨啦，她说，不改完不能吃饭，不练熟不许走人。直到天都黑透了，我才回的家。”萧凌尘诉说着往事。
萧瑟笑道：“放心，虽然心月姑姑不在了，但小夯货的剑仙姐姐授业可是更为严苛呢。”
萧凌尘却有些伤感：“可惜我没你们那样的天资，倒是辜负了心月姑姑传授剑法的一片心意。”
雷无桀笑嘻嘻地拍拍萧凌尘：“我娘若知道自己教出一位千里海域之王，没准还挺得意呢。”
萧瑟哭笑不得：“极是极是。二位都醒过神了没？站半天了，连二门还没进去呢。”
头进院内新设了碑亭一座，数年前明德帝萧若瑾在雷梦杀殉国时御笔写下的祭文，被刻制成碑安放于此。穿过戟门，二进院内不但有古树参天，还有叶啸鹰近几年新种植的松树。院内的享殿和东西两庑的配殿，黑琉璃瓦与灰墙朱门皆被修缮得焕然一新。自萧若风雷梦杀以下，全体死难将士的牌位皆在此供奉。
享殿前却早有一人，正倒背着手，盯着挂在门两侧的对联发愣。
萧凌尘乐了，过去打招呼：“瑾仙公公，我方才去天寿山祭扫，因为急着回来到旌勇祠，就没去找您，竟在这里遇见了！您几时回来的啊？”
萧瑟插话：“不用问，一定又是甫洲兄求您来应付明日祭祀时念经的和尚老道吧，您也太过于宠他了！”
瑾仙同三人见过礼：“这次您倒猜错了，这点差事如今甫洲兄早就信手拈来了。我只是来祭拜故人而已。话说万岁竟选了这副对联。”
雷无桀念道：“极目乡关，烽火漫天怀义愤；伤心瀚海，黄沙匝地吊忠魂——瑾仙公公，这是万岁御笔么？”
“是万岁题写的不假，但原本却是你爹写的，而且是他出征漠北时，为凭吊叶羽将军而写的。”
萧瑟点头：“二哥倒是有心了，但您刚看到这对联时愣了这许久？”
“哦，不是为这对联。我是想起有一年，就在这树下，雷二爷吃醉了酒，一定要教我几招剑法。然后被夫人用剑柄狠狠地敲了头，说雷家的小儿，懂什么刀剑，误人子弟。”瑾仙很是怀念地看着院前的古树。
萧瑟叹道：“你们三位，今天竟是想到了一处。”
雷无桀看看四周：“不知道咱们都这么惦记他们，我爹娘能不能听得到？”
“听得到，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