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影梅庵
今天一大早,灵均便去寻瑾仙,说昨日玄同师兄让他去问问伯庸今日永安王的安排,伯庸告诉他王爷他们要去西郊的雪落山庄。玄同回禀萧崇后,萧崇竟决定亲自去走一趟,只不过,要让瑾仙陪着一起。
瑾仙叹息:“怎么我整日里都得管人家母子兄弟阖家团圆的闲事啊……”
灵均笑道:“万岁说,您和王爷身边那些江湖上的朋友都熟,省得他一个人去了没话说。”
瑾仙等到萧崇处理完政务、换好便装准备出宫时,才知道今天除了自己,居然只有玄同和灵均两人随行。
“万岁,今日毕竟是出城去西郊,比不得在皇城里。您看是不是让禁军多派些人手?”瑾仙首先考虑到萧崇的安全问题。
萧崇毫不在意:“无妨,若是兴师动众,再打扰了楚河和朋友们的雅兴。我又不是只在深宫妇人手里长大的,从前眼睛瞧不见时,天下哪儿没去过,如今怎么怕起出门了。再说有您在,出不了事儿。”
瑾仙本想说您现在是天子,自然不一样,再一想最近天启平稳安泰,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露面。连萧崇的大师父怒剑仙颜战天都放下心来,一时离开了天启城。于是瑾仙便也没再反对。
路上萧崇问瑾仙:“楚河他是真把雪落山庄赠给千金台的屠掌柜了?”
“殿下连地契都给屠二爷了,只是他后来知道这处园子乃先帝所赐,却有些不太敢要了。不过殿下执意要送,他便也只好暂且笑纳。”瑾仙想起魏花朝说屠二爷捧着雪落山庄的地契左右为难的事,莞尔一笑。
他又对萧崇说:“其实那处园子有没有,对六殿下来说并不要紧。他曾说过,不管是荒村里的客栈,还是王府内的花厅,只要叫这个名字,便也跟父皇赏下的恩典一般无二。”
萧崇点点头,心下了然。
雪落山庄的丹若轩前,兄弟二人一同望向那一片火红的石榴花。
萧崇笑笑:“这几棵树倒是长势喜人。”
萧瑟叹了口气:“我也许久没看过这许多的石榴花了,嗨,都是屠二爷瞎种的。”
雷无桀很没眼力劲儿地插话:“我倒觉得种得很好。皇上您从前来过这园子吧,那真是园随主名,处处萧瑟,这一年不见,人家给收拾得整整齐齐。”
萧崇笑了:“雷无桀你这一袭红衣,倒是跟榴花相映成趣。我许多年前来时,园子还是崭新——应该吧。那个时候我也瞧不见。”
萧瑟十五六岁刚被萧若瑾赏赐了雪落山庄后,曾在此宴请过二哥,算算竟然已经过去了八九年。
萧崇继续问雷无桀:“你们去看谢夫人了?这位江南才女啊,平生最爱劝年轻人好好念书,也最喜欢书念得好的年轻人。当年她便最是疼爱我二师父,每次进宫来见皇祖母,总要派人来传心殿唤他去陪着说话。”
瑾仙也很是怀念地笑笑:“老夫人还总说,‘可惜小瑾玉的官已经做得太大啦,不然一定要认他做我的儿子!’”
勋贵外臣与内宦结为干亲的事并不罕见,但以秦国公府之尊贵和掌册大监之权势,真要认了亲反而遭人议论。即使如此,谢夫人也毫不掩饰对瑾玉的喜爱,时常与他文字往来。
雷无桀倒是没注意到萧崇和瑾仙话语中的悲凉之意,只是一直在叹气:“那位钱奶奶人倒是很和气,跟我说了许多当年的事。但一听说我连我爹写的文章都没读过,唉声叹气地送了这么……这么老厚的一摞书本给我,说都是我爹年轻时写的,让我一定要反复读,好好读。”边说边用手比划着那堆书有多高。
萧瑟哼了一声:“我早就同你说过,雷二伯当年是文名撼动天启的大才子,你出去同人家说是他的儿子,一张嘴又偏偏是不学无术,人家听了自然大摇其头。”
萧崇拦住萧瑟:“不学无术有些过了,不过雷无桀你幼年时好像真没念过四书五经的?”
雷无桀点点头:“叔叔和师父都说,雷门子弟里书读得最好就是我爹,就因为圣贤书念太多,才生出来天启学堂拜师和从军入伍的念头,还是不让我读那么多书得好。”
想到雷梦杀为国捐躯的悲壮,萧崇一声长叹,随后又望向萧瑟:“我昨日去瞧了眼南大库的花,开得跟当年一样好看。想起你的生辰到了,便想着来看看你。”
萧瑟讶异地看了萧崇一眼,没有接话。
萧崇笑着拍了拍萧瑟的肩头:“还记得之前来时,你在一处叫影梅庵的禅堂扫梅花上的雪为我们煮茶,你再带我去那里看看吧。”
萧瑟遵命带路,萧崇看着沿路的风景,赞叹道:“当年人人都夸雪落山庄好景致,今日我算是终于瞧见了。”
影梅庵依山而建,被无数梅树包围,只是这个季节并无梅花。萧崇走进堂内,令萧瑟一同坐下,问道:“我记得当年去你府上时,夯昊还跟我挺亲的。怎么方才在园门口遇见,倒像不认得我般扑了过来,多亏伯庸一把抱住了。”
萧瑟苦笑:“虽然都叫夯昊,可这孩子是我在山里捡回来的,至于您从前见过那个,在我离开天启的那一夜,也让人给害了。”
那天,掩护萧瑟出城的侍卫和禁军,陪萧瑟出城的太监管家车夫甚至是狗,无一幸免,全部惨死路头。
萧崇听了,很抱歉地说:“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但大师父那时真以为是七叔为了你加害于我。”
“颜先生这月离开天启前,曾特意找过我,说要为当年的事向我和姬雪赔罪。其实即使他不说,我们也早就知道了,那天是浊清勾结天外天叛徒设下的陷阱,并不怪颜先生。”萧瑟轻声道。
随即,萧瑟又笑了笑:“颜先生这样的身份,性情又是这样的孤傲,居然肯亲自来向我一个晚辈低头,不过是怕你我兄弟再心生嫌隙,再演变成上几代人一般的悲剧。”
“大师父竟没同我说,他去找过你。”萧崇有些发呆。
萧瑟望向远方:“我看着他,倒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为了徒儿的那一片真心,竟也是一般无二。想到这层,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怪他的了。”
萧崇使劲点点头,拼命忍着没掉出眼泪。
萧瑟又说:“我更不会再怪二哥什么。而且我知道,您也不再怪我了。”
萧崇眼里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