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薰殿
到了南薰殿前,玄同等人向萧崇行礼,而萧崇却没有回宫的意思,他示意众人继续在殿前等候,同瑾仙走进了南薰殿中。
南薰殿的正殿之中,供奉着诸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历代明君画像,配殿里供奉的是伊尹周公等贤臣。
萧崇细细看着画中神态各异的帝王将相,叹息道:“我不敢奢望百年之后能在此处有一席之地,只盼着留个善名在史书上也就是了。我曾几度被一个噩梦惊醒,梦里的自己偏听偏信、一意孤行,死后被上了个‘昏’的谥号——醒来一阵后怕。”
瑾仙却没想到,才做了一年天子的萧崇,心中竟有如此沉重的负担。他略加思索,一字一句地对萧崇说道:“老祖宗那日让您背起身为帝王应当肩负的一些沉重,我想她的原意,并不是想让您毕生苦于对永安王的惭愧,更不希望您困于梦魇。她是想让您记得,为君之道的举重若轻,知道应该放下什么,舍弃什么。”
萧崇看着难得如此严肃的瑾仙,竟不知如何应答。
瑾仙接着说道:“瑾仙原不应该在万岁面前说这些托大的话,只是觉得若老祖宗地下有知,看到自己的这番良苦用心,竟成了您的烦恼根苗,怕是也不得安心吧。”
萧崇闭上双眼,默默地点点头。
瑾仙想起了端午在叶府的事:“司空姑娘曾说‘上辈人的事,计较那么多干嘛。’她说的固然是自家的事,不过臣却觉得十分有道理。上一辈人的有些恩怨,原本便是不知道的为好。知道了便也就知道了,就当作不知道吧。”
提到司空千落,萧崇想起前年的雪月城之行:“我奉父皇之命去寻楚河回来,这位司空姑娘虽然知道我的身份,却依然对我十分不客气。我当时虽看不到她的样子,但听她的语气,若我执意将楚河带走,她恐怕真能一枪挑了我呢。”说着笑出了声。
瑾仙也笑了:“恐怕司空姑娘那时便已对永安王情根深种。不提什么朱雀守护使的职责,您要拐走人家的情郎,即便是亲兄长,也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萧崇笑着摇摇头:“我当时也只当司空城主的千金脾气不大好,去年在棋盘街他们联手对战孤剑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的芳容,倒是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是位千娇百媚、天姿国色的侠女。楚河与叶啸鹰将军的女儿若依自幼便很谈得来,我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竟是我乱点鸳鸯谱了。”
瑾仙笑道:“转来转去,叶姑娘竟挑了雷家的儿子做女婿,不过我想叶将军应该是没什么不满的。”
萧崇一拍自己额头:“对了,凌尘那日说遇见了一位非她不娶的姑娘,又不好意思说。凌尘豪爽开朗,不是扭捏的人,我倒越发好奇他的心上人是谁。后来楚河悄悄告诉我,凌尘心仪的是他的师妹。”
瑾仙暗想,若是姬雪知道萧瑟多嘴,估计又想打死他了。但如今也只能照实同萧崇说:“是,便是您那日在棋盘街见到的白虎使,也是如今百晓堂的堂主,姬雪。”
“但楚河又说,师妹对凌尘竟是丝毫意思也没有。这位姬雪姑娘总不至于瞧不上凌尘吧?”萧崇看自家堂弟自然是千好万好。
“倒是没有,只不过姬雪如今一心都只在百晓堂上,对儿女情长没什么兴趣而已。但年轻人的事也说不好,随他们去吧。”
萧崇微笑:“我倒是能明白这位姬堂主。像我从前自觉人生无望,不想连累好人家的姑娘,无心成家立业。等眼睛好了,又觉得从前自暴自弃浪费了太多时光,要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更加无意充实后宫。”
以萧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别说天皇贵胄,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早就娶妻生子了,他却依然孑然一身,的确少见。
萧崇有些无奈何:“百官上奏折催我也就罢了,连皇祖母之前也催。哎,别人家的孩子,她老人家倒是会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瑾仙正色道:“这么说虽然有些对不起您,但诞育后嗣,原本就是帝王的本分。”
萧崇却有些郁郁:“我既然早已做好了承袭大统的准备,便也早就想好放弃一些东西。只不过我虽知道自己只能娶个适合做皇后的人,也必得娶个适合做皇后的人,但心里却总还是想等一个命定的人。”
瑾仙想起那天雷无桀感叹天家嫁娶不得自由,估计他若听了今日萧崇的话,八成会觉得当今天子可怜至极。
“朝堂之事瑾仙不敢妄议,但我以为,如今北离上下,应该没人能以您的婚事相要挟,动摇国本,您大可以等一位心仪之人入主东宫。并且,万岁历尽劫余却初志不改,心性刚强、意志坚定。臣相信,日后您也不会有需借助外戚内宦之手控制朝政的那天。”
萧崇一笑:“您竟如此相信我,因为二师父?”
“不全是,毕竟我也认识了您快二十年。”瑾仙说得极诚恳。
萧崇面露感激,随后又笑道:“我想您应该猜到了,为什么单单这会子把您请回来,说了许多没头没脑的话。”
瑾仙自然知道:“明日,五月二十,便是永安王的生辰了吧?”
“我出事那天,原本就是楚河的生辰。我们自三岁起日日在上书房念书,除年节不能休息。可那天父皇却说让兄弟们早些下学陪他庆贺,我们都很开心。”萧崇有些伤感。
萧崇走出南薰殿,继续对瑾仙说道:“那之后大约是怕我难过,楚河便再也没在宫里同兄弟们一起庆过生辰。如今想想,却是我欠他良多。”
玄同赶忙过来,请示萧崇是否回转平清殿寝宫,萧崇点头应允,又吩咐玄同:“你同点心房说一声,做些百籽糕来。”
“是……啊?您是说百籽糕?”玄同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自幼在萧崇身边,自然知道他的忌讳。
“对,你让他们用心做,多做些,我明日还要送人。”萧崇说着,对瑾仙笑了笑。
玄同再不多话,答应一声便让身边的小太监去通知膳房。
萧崇对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念叨:“也不知道楚河做寿,是不是不欢迎不速之客。”
瑾仙听了,扑哧一笑:“不速之客,是指自家的兄长吗?应该……不算吧?”
萧崇莞尔一笑:“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