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日上三竿时,李羡因才又从房间内伸着懒腰出来,上上下下几个厢房找了一遍,没见着温寒青。
二人同行算下来虽只有半个月,除却昨夜的截杀,令温寒青不得不赶尽杀绝,旁的他从未主动招惹下杀手。
更是在自己两次生死攸关时出手。
也正如此,李羡因心里对他的芥蒂日渐消融。但眼下,刚拜完师,还没学到一招两式,她顿时有些紧张,凝住双眉,喃喃道:“不会跑了吧?”
李羡因收拾好行囊,怅然若失地看着空落落的客栈,这儿的主人是真的老相识还是假言哄骗,已经不重要了,凡是要加害自己的,都是仇人。
她前前后后地又看了一通,临出门时瞧见角门外一位青衫少年牵着一匹马负手背对而站,心知必是温寒青,忙赶到近前,拱手道:“师父。”
“睡醒了?”温寒青语调柔淡,“我瞧见你在各个院子里左顾右盼的,是怕我丢下你跑了吗?”
李羡因的表情有些发僵,忙转头向四周,想找个其他由头舒缓一下尴尬的气氛,谁知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合适的借口,“没有的事,我是觉得这院子就这样空着怪可惜的。”
她话头一转:“师父的马从哪儿牵来的?”
“前些日子买的,忘在洪福酒楼了。”
李羡因想起洪福酒楼内的异相,问:“洪福酒楼有古怪,你要去瞧一瞧吗?”
“不去。”温寒青说,“那儿风水不好。”
“正好,即刻出发去姜水城!”
两人正说话间,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自街口另一边传来,十数骑人马飞奔过街头,马上骑士虽都着清一色的袍衫,但质料华贵,佩带的也是上好的兵器,奔驰而过时气势十足,连青石街面似乎都有些颤动。
温寒青见李羡因的神色有些疑惑,忙主动解释道:“绣星楼的弟子。每隔十年都有一次宗门比试,今年轮到水云泽做庄。”
“是他?”
温寒青侧目,问:“是谁?”
李羡因解释道:“我昨日在洪福酒楼见过他,他还想叫弹琵琶的姑娘作陪,被他师兄训斥了一顿。”
温寒青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阵,表情有些古怪,“走,洪福酒楼。”
这句话似是无缘无故凭空飞来,李羡因问:“你不是说那里风水不好,不去吗?”
温寒青面上露出微笑,“风水不佳,妨碍不了她的曲儿好听。”
李羡因的表情稍稍有些发僵,但语调还算从容,笑了一下道:“你听过吗?就在这乱说一嘴,我昨日瞧见她琵琶都没弦,怎么弹?”
温寒青张口想要说什么,忽又止住,他脸上难得流露出踌躇之色,最终叹了口气,道:“她是姜水冯氏的后人。”
李羡因悟了,从善如流地道:“她是个美人。”
“不不不,她算不上美人。”温寒青一提到这些歪七扭八的事情就来了兴致,对她竖起三根手指,“知道世人公认的三大美女是谁吗?”
李羡因诚恳道:“我山里人,年纪小,不知道。”
“……”
早上下过一场雨,街面上一片冷寂。洪福酒楼昨夜的热闹散尽,堂倌儿坐在门口打盹儿。
李羡因跟着温寒青从侧边的门廊走过去,一时间场景变换,偷懒的堂倌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残破黯淡的彩绸旗帜。
“吱呀——”,洪福酒楼的大门被风吹开,扑面一阵白雾,带着潮气。
两人自然而然朝对方靠近几步,李羡因虚着眼睛朝里张望,“师父,你带我走的哪条道?怎么看着不像是活人走的……”
“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温寒青迈步进去,“云雾缭绕,我倒觉得平添了一抹游离于世外的仙气。”
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白雾越是浓重。一开始还能勉强看清五步之外,后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李羡因碎碎念道:“妖气还差不多……”
这时,她脚底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却无法辨别是何物。李羡因喊了一声温寒青让他别离自己太远,俯下身眯眼察看。
一颗妆容精致的头颅冲破迷雾,撞入了她的视线,吓得她跌坐在地,不料后手触地又一股丝滑冰凉之感。
像是人的皮肤。
此时流风炸毛哈气一声蹿进迷雾,压根寻不到影子。
“师父!……温寒青……”空荡的室内有轻微的回声,半晌后也无人回应,“这次是真跑了!”
她还来不及细细琢磨地上的头颅是真是假。
突然,一道细瘦的黑影擦着她快速奔过。这道影子来得极其诡异,刹那间就消失在了浓雾里,跑得太快了,绝对不是人能办到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羡因心里念着零零碎碎的经文,敬告满天神佛,“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诸神庇佑……”
正在这时,前方迷雾之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羡因当即屏息。
这次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也很多,很杂。仿佛许多人正在谨慎地朝这边走过来,却偏偏一句话也不说。
李羡因摸遍浑身上下只找到一包银子,连个算得上利器的物件儿都没有。
她忍痛抓了一把碎银子,朝自己对面撒去。
果然,杂沓的脚步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岑姑娘,这鬼地方竟然还掉银子……”
听到交谈之声,李羡因立即收回银袋,道:“姚千殊?岑恕!?”
果然她没听错,姚千殊的声音隔着白雾响起:“李羡因……是你吗?!”
岑恕诧异道:“羡因?”
得知对面是友非敌,李羡因如蒙大赦,盲人摸象般地凑过去。
除了岑恕和姚千殊,还有七八名在街上策马而过的绣星楼弟子,他们脸上的迟疑之色仍未褪尽。
岑恕问:“羡因,你怎么进来的?”
李羡因说:“我在珠泉镇,进了一家酒楼,然后就这样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一个年轻男子发声道:“我等也在珠泉镇,但进的是一家客栈。”
他是绣星楼弟子,姓颜名玉光,此次跟着一众师兄弟往水云泽赴宗门比试,还未到水云泽,大师兄便失了踪迹。只好在珠泉镇多逗留几日,探查行踪。
姚千殊趴在地上找银子,头也没抬地接话道:“我才刚回京城,在刑厄司等着被问话,推了一扇门,刚踏足进去就到这里了。”
情形跌宕诡异起来,李羡因默默记在心头,问:“岑恕,你在莲花山是怎么到这儿的?”
岑恕托着下巴,不解道:“我在后山发现一群黑衣人,似是荒庙那批的同伙,便追杀过去,自天堑着地后就在这里了……”
正在此时,迷雾中传来一阵喀哒声,是刺耳异常的关节扭动的声音。
声音忽现忽隐,忽远忽近,令人完全无法判定方位。
在迷雾之中,绣星楼的一群年轻人乱七八糟地出剑挥砍,一名弟子高声道:“何方妖物,出来一战!别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
片刻之后,那声音戛然而止,静候半晌,是温寒青的声音:“年轻人,火气别太大,伤身!”
岑恕心中讶然,音色与空无师叔相似,但却很年轻。
雾气稍淡,可见五步内的事物。
后方静候的绣星楼弟子们顿时骚动不止,颜玉光出列喝道:“少废话,出来!”
李羡因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雾气缭绕中只见温寒青又换了一身装扮,从早上出门时的儒雅青衫书生改成了玄衣束白玉腰带的矜贵公子……
“诸位见谅,这是我师父,他没有恶意。”李羡因翻了个白眼,上前拉他到一边,小声说,“师父,你独自离开不会就为了去换一身行头吧?”
“是啊,”温寒青的身量比李羡因高许多,伸着脖子从她肩上看过去,“这儿出什么事了吗?”
岑恕也有些困惑地走了过来,眉峰渐渐蹙起,“羡因,他是谁?”
温寒青面上露出微笑,看向李羡因,“温寒青,她师父。”
岑恕没有立即说话,转头看了李羡因一眼,手中剑已出鞘露锋,“是那个温寒青?”
李羡因解释道:“岑恕,你信我,他不是坏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真是我师父,今早上刚奉的拜师茶。”李羡因把那句‘他是你空无师叔’给咽了回去。
听到温寒青的名字,颜玉光的眉心微微皱了皱,但却没有马上就说什么,只在微微侧身,简单叮嘱了几句,“大家小心戒备,叫这名字的,不是好人。”
温寒青一闪近身,左手直接扼住颜玉光握剑的手腕,两记手刀劈在后者关节处,击得他五指一松长剑垂落。
紧跟着右手翻掌一击将人拍飞,随后左手向后一捞,将从半空落下的剑接在手里。
手腕轻转,挽了个剑花,颜玉光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长剑已架上他的脖颈,“你——”
温寒青嘴角笑意未散,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喜怒:“聒噪。”
眼见二师兄吃瘪,绣星楼其余弟子是敢怒不敢言,只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羡因眼里只有那落花流水的剑招,掐着手指跟着比划。
捡完碎银的姚千殊扶着腰站直,陡然看见女装的李羡因,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李羡因?女的?”
十五岁的少女,皮肤雪白,容貌端丽,与当时在荒庙见到的灰头土脸的小少年相差甚远。
李羡因收了动作,向他点了点头,伸出手说:“……你捡的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