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日光越升越高，池苑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柳茵曼对柳茵洛说了几句，二人一道朝人最多的凉亭边上走去。
不想走近了才发觉有些不对，那里人确实最多，但却不是她们以为的其乐融融、相谈甚欢，而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柳茵洛正满脸不解，就见齐如心已然看到了她，正穿过人群走来。
“柳二妹妹是刚到的吗？方才好像并未见到。”齐如心停在距她三步之处，笑容友善。
“是刚到不久，一直在和我阿姐说话呢。”柳茵洛笑了下，目光在眼前的情景上滞留片刻，面色迟疑，“齐姐姐，不知这是……”
齐如心苦笑一声，先向柳茵曼打了声招呼，而后低声解释道：“方才闲话时，几位娘子之间起了些口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派个中间人搅和两句也就过去了。可……”
她说着往斜后方一位身着桃色半臂襦裙的少女看去一眼，无奈之色更甚，“那位你们也认识，以她的性子，哪里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柳茵洛朝齐如心刚才看过的地方看过去，一眼就认出站在那的正是孙国公府的小娘子，孙妙。她和孙妙其实不太相熟，平日里见得也不多，之所以一眼认出还是因为少女那张异常好看的脸。
全长安城皆知，孙国公府的小娘子自幼容貌出众，少有人匹敌，说是长安第一美人也不为过。然而伴随着她的相貌传出去的还有她的脾性：刁蛮任性，喜怒无常。听闻曾经有位郎君无意间惹她不快，当场就被她拿马鞭抽了一顿，差点破了相。
因为这一点，莫说世家郎君，哪怕是同龄娘子也大多对她避之不及，更有一些文绉绉的书生将其比作玫瑰玉石，意即看着光彩夺目，一不留神就会割伤手指。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传闻，除却容貌，柳茵洛也不知里面几分真、几分假，于是她问：“姐姐可知她们是因何产生口角？”
“说来也怪我。”齐如心叹口气，携着她和柳茵曼走远几步，细细道明事情原委。
柳茵洛这才明白事情的导火线是太常寺卿家王二娘的一句话。
那时齐如心等人正在讨论今日宴会，王二娘向来和齐如心交好，也在一侧。正说着，忽有一人提及了太子选妃一事，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见有人提了便也不做隐瞒，话题因此慢慢从宴会本身转向了太子妃人选。
都是十六七岁、十七八岁的年纪，心里怎可能一点好奇都没有，说到兴头上王二娘脱口来了句：“依我看，这位置十有八九是三娘你的！”
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王二娘意识到方才语气过激了点，没太在意，接着道：“须知你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更是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这天然多出来的情分，放眼长安谁人能及？”
在场皆是素日相熟之人，听见这番话倒也没说什么，个别几位甚至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哪知当时孙妙恰好路过。
孙妙登时就停了步子，直对着王二娘毫不客气道：“王二娘子还是慎言得好！这话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最终敲定太子妃人选的人是你呢？”
王二娘自是明白这话满了点，也明白不该暗自揣测太子妃人选，可孙妙的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她一时脾气上来，忍不住回刺了几句。
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王二娘这头的人见好友被欺，不甘让步，孙妙又是那副脾气，两边竟这样僵持了下来，直到柳茵洛和柳茵曼不明所以地走来，气氛也未能缓和。
柳茵洛倒是有心相助齐如心一二，可惜无论是孙妙还是王二娘，她都不熟，实在没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让这两人顷刻间化干戈为玉帛。
想了想，她偏头道：“齐姐姐，你不必自责的，虽说她们争吵的原因有你，可你也不曾料到王二娘子会那样说啊！既如此，这事又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呢？”
齐如心初闻此言愣了一下，转瞬面露感激之色，垂眸牵唇道：“多谢妹妹宽慰，只是若我能趁早阻止二娘说下去，这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柳茵洛眨了眨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片刻之间也不知作何回应好，索性闭口不言。
待她们走回原处，孙妙和王二娘等人还站在那，两方各占一边、泾渭分明。柳茵洛看向那道桃色的身影，注意到那头原来不止孙妙一人，还有几位服饰各异的娘子也在那侧，看神情想必是站在孙妙这边的。
人数虽少，却足以证明孙妙或许不如传闻那般性情恶劣，不然如何会有人与她交好？
柳茵洛暗自思索着，等回过神来好巧不巧地，正好和孙妙视线相接。
唔，看太久了……
柳茵洛默默在心底说了一句，随即无比自然地对孙妙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只是稀松平常地打个招呼，毫无他意。
孙妙面上果然浮现一丝困惑，蹙眉看她好几眼，最后许是没瞧出端倪，便移开了目光。
柳茵洛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时，齐如心的劝声传了过来：“难道没有人觉得日头越发大了吗？我提议我们先去凉亭坐会吧，诸位有话大可坐下好好说，全站这晒太阳是怎么回事啊？没得晒伤了脸。”
齐如心这话说得既妥帖，又俏皮，堪称给个台阶下了，若孙妙和王二娘皆应了下来，便算是暂且揭过此事。王二娘早就后悔招惹了孙妙这尊大佛，眼下自是不无不应。奈何孙妙始终岿然不动，她不动，她身边几位娘子自然也不会动。王二娘见此哪能不知这是冲她来的，当下也不动了。
局势再度僵了起来。
柳茵洛想到适才孙妙的面部小动作，思虑再三，正打算开口说两句缓和缓和局面，耳后忽地起了一声惊喊：“怕是坐不了了！太子殿下来了！”
肉眼可见地，齐如心的脸色放松了下来。柳茵洛只当不知，随着众人一起转身面向池苑入口，然她最先看见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旁的玉子藤。
他今日穿了身松绿色窄袖圆领襕袍，青丝以玉冠束起形成马尾，腰间少见得没有佩剑，而是缀了枚香囊，就这么背着双手步履闲适地走着，无端给人一种肆意之感。
柳茵洛情不自禁弯了眼眸，还未再看上两眼，玉子藤的目光蹭地转了过来。
他也看到她了。
隔得远，柳茵洛看不清玉子藤眼底的情绪，只恍惚间瞧见他似乎笑了一下。
是笑吧，柳茵洛迟疑地想，正欲再探究一小会，李淮安和玉子藤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
众娘子不慌不忙地行礼问安，李淮安浑然没发觉有何异样，抬手免了她们的礼，温温一笑道：“本宫贸然前来，没扰了诸位娘子的雅兴吧？”
“殿下言重了，大家本就是随意聊聊，何来雅兴不雅兴的？”齐如心掩唇笑了两声，瞥了眼不远处的凉亭，揶揄道，“不过殿下来得倒是巧，我等正打算进凉亭里坐坐呢！”
李淮安往凉亭看去一眼，又望了望天，了然地笑笑，“午时将至，日头确实晒了些，既这样，诸位自便吧。”
“谢殿□□恤。”齐如心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又看了李淮安一眼，面上略有迟疑，最后只字未言，行礼告退后便领着娘子们转身朝凉亭走去。
走了几步，柳茵洛没忍住回了下头，恰好和玉子藤目光相对。
二人隔着花团锦簇的人流，缓缓而笑。
等入了凉亭坐下后，柳茵洛下意识地抬头寻了遍玉子藤的身影，就见对方正和太子绕着池子漫步。定定看了两眼，她收回目光，低头正想着什么，一抹桃色裙摆蓦然映入眼帘。
柳茵洛抬头看去，神色愕然。
孙妙才不管她什么反应，先是扫了两眼她身旁的空位，随后慢腾腾地往前迈了一步，却不坐，只盯着她的脸问：“你方才那个笑……是何意思？”
柳茵洛心底划过一丝惊异，面上不显，笑吟吟道：“想认识娘子的意思。”
孙妙显然不信，“我认得你，你是柳家的娘子，你上头还有个阿姐。”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正和人说话的柳茵曼，“那就是你阿姐。”
柳茵洛眼神微闪，阿姐被人喊去说话不过是刚进凉亭的事，孙妙竟连这也注意到了……
“没想到孙娘子一直关注着我。”
她歪了歪头，真情实感地疑惑道：“为何？”
孙妙不太自然起来，语气生硬地说了句：“总之于你无碍就是了。”
柳茵洛挑眉，不语。
孙妙又问：“你说你方才那个笑只是想认识我，此话当真？”
柳茵洛迎着她专注的视线，慢慢端正了表情，点头道：“我说我想认识你，此话的确不假。”
孙妙打量她几眼，嘀咕了一句“最好如此”，又看了看她便转身走了。
倒真是来也快，去也快。
柳茵洛无声地扩大了脸上的笑容，她刚才还真没说谎，进入凉亭前，她的确对孙妙生出了几分好奇，只是这好奇和那个笑没有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