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皇后娘娘到——”
少顷，一道尖细高昂的声音穿过大半个池面，传入柳茵洛的耳里。
柳茵洛转头看向池苑入口，浩浩荡荡一行人正从一条青石板路上走来，最前头的那位身穿靛色礼衣，头饰繁复，尽显雍容大气，正是皇后娘娘。
皇后身后是两位手持仪仗扇的宫人，再往后是几位夫人，想必是刚接受了皇后召见，陪着她一道自寝殿出发。
无论远近，池苑里的人纷纷迎上前行礼问安。柳茵洛敛了笑意，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群动作。
“平身吧。”皇后微笑，“诸位不必多礼，本宫办这场宴会原也是想让大家好好聚上一聚，联络下感情，是以诸位尽可放松。”
“娘娘好意，我等怎敢不从？臣妇在此拜谢娘娘。”皇后身后的一位夫人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作势要拜。
皇后摇摇头，“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人既然已经到齐，这便入座吧。”
——
坐席设在池对岸的一座宫殿。宫殿的整体规模不大，大半身子都隐在池边一排柳树后，只露出了几级台阶和朱红色的飞檐一角。殿内分了男女两侧，每侧各有间隔开的多张席案，上面摆着时下各类瓜果并一些茶点。
皇后看众人陆续坐好，侧头对身边的女官说了什么，紧接着那名女官出了大殿。
不一会，几列宫女从殿外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端着个托盘，托盘内是个小巧的杯盏。
随着宫女们逐一将托盘上的酒杯置于各张席案上，皇后含笑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这是本宫新酿的果酒，特于今日开封，诸位不妨品尝一二，看看滋味如何，若有改进的意见亦可一并提出。”
话音落下，最后一杯果酒奉上席案。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案上的杯盏，柳茵洛亦然。
方才离得远，只觉这杯盏十分小巧。如今离得近了，才发觉它竟是以白玉制成，上宽下窄，杯身雕刻了一团团花纹，杯口做成了花朵的形状，颇有雅思，更衬得内里的浅红色液体晶莹剔透。
柳茵洛抬眼望了望四周，见已有人喝尽杯中酒液，便也抿了一口，顿觉一股清冽的甘甜汇入喉间，十分的熨帖。
皇后喜爱且擅长酿酒这事，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皇后性子淡泊，平日极少设宴，偶尔设宴也多是选择宫里的酒水，故而几乎没人尝过她酿的酒。
今日有幸一尝，柳茵洛不觉得是皇后一时兴起，她垂眸摩挲着温凉的杯盏，更觉得是与本次宴会的目的有关。
果不其然，接连几番恭维后，一位夫人笑问：“此酒滋味上乘，敢问娘娘，可有名字？”
皇后笑着摇头，答道：“开封不久，尚未取名。”顿了顿，又道：“还是方才所言，诸位若有想法亦可一并提出，不限于品酒。”
“娘娘是想让我等帮着取个名吗？”另一位夫人揶揄道，“若是如此，白干的臣妇可不愿。”
皇后无奈，“本宫房里有对上好的羊脂玉镯，谁取的名字最好，玉镯就归谁，如何？”
那位夫人佯装惊讶，随即拊掌一笑，“看来臣妇得拼尽全力了。”
皇后但笑不语，命人呈上笔墨。
柳茵洛对着案上忽然多出来的纸笔，颇觉头疼。她只是来赴个宴，不求其它，何苦来哉？
写太好，自是不行；太差，也不行。想了想，柳茵洛提笔写了个中规中矩的“清酿”。这酒尝起来清冽，以“清”字命名倒也符合，但也仅仅是符合了。
等宫女统一把纸笔收上去，柳茵洛瞅了眼正翻看答卷的皇后，偷偷问柳茵曼：“阿姐，你方才写了什么呀？”
柳茵曼低声答了几个字。
柳茵洛眼神一亮，却无意外之色。
须臾，皇后翻看完毕，留了两份以待考虑，一份是齐如心的“春叶竹”，一份是孙妙的“碧芳酒”。
柳茵洛了然，看来得到玉镯的人就在她们之间了。
也不知皇后知不知道，这二人前不久才闹了些不愉快。
柳茵洛好笑地想，耳边听着皇后询问几位夫人的意见，那几位夫人自是秉持哪边都不得罪的原则，各夸了一通。
最后，皇后选了孙妙的“碧芳酒”。
柳茵洛属实有点惊讶，她以为按照齐如心和皇后的关系，皇后会选择“春叶竹”才是，虽然她私心里也觉得孙妙的“碧芳酒”更好。
正想着，一名宫女捧着个木匣走到孙妙案前，匣子里以红丝绸垫着，放了对洁白的玉镯。
确是上品。
孙妙不卑不亢地谢了恩，浑然不见先前那股倨傲的神气。
柳茵洛眼眸微转，又饮了一口杯里的果酒，不，现在该称碧芳酒了。
酒也喝了，礼也赐了，有人提议干坐着喝酒未免无趣，不如来点游戏。柳茵洛从前也玩过一些，不外乎是击鼓传花、抓阄一类，而最终归宿大都逃不开才艺展示。
许是在殿内坐久了，又许是喝多了，她只觉闷得慌，一点兴趣也没有。见游戏还未开始，四周也有人走动，柳茵洛侧头对柳茵曼耳语几句，借着宫人的遮挡悄悄从侧门离开了大殿。
甫一站到露天的地方，清风迎面扑来。柳茵洛呼出一口气，漫无目的地在池苑走着，最终停在一座假山旁。
这里离宫殿不远，仔细听还能听到大殿上传来的丝竹声，但因周围枝叶茂盛，又有偌大的山石遮挡，反倒叫旁人看不清此处情景。而站在此处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不远处行走的宫人。
实在是一个安全又适合私会的地方。
柳茵洛暗暗发笑，随后晃晃脑袋挥除这奇怪的想法，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
不想才坐下没多久，假山另一侧隐约传来人的脚步声。柳茵洛若有所思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霎时眉开眼笑。
“郎君怎么知道我在这？”少女笑嘻嘻问。
玉子藤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柳茵洛的目光，抱臂靠在身后的石墙上，不紧不慢地回：“这附近清净的地方不多，要找来这自然不难。”
“不过……”他停顿了下，撇眼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忽然出现这？”
柳茵洛双手撑着大石，上身微微前倾，无辜道：“方才在殿中，我瞧见郎君朝我这看了一眼，那一眼不是暗号吗？待会见的意思。”
玉子藤哑然半晌，笑了，明知她在胡说八道也不揭穿，而是道：“看娘子精神挺足我就放心了，不然还以为娘子独自一人来此是被人欺负了呢。”
柳茵洛自是听得出来这话里浓浓的调侃气息，却难掩诧异，不解道：“郎君怎会有这种想法？”
“入殿前，孙国公府的娘子不是找你说话了吗？”玉子藤睨着她，“当时我远远地看着，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友闲聊。”
柳茵洛叹气，“这么明显吗？”
玉子藤眼神表示，不然呢？
“我和孙娘子确实不太熟。”柳茵洛笑笑，“不过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看出来了。”玉子藤道，“原本我不知道那位小娘子是谁，后来入了大殿多观察了些，看到她出去领赏，便知道了。”
“孙娘子的美貌在长安是出了名的，你竟一点都不识得她？”柳茵洛目露怀疑。
玉子藤解释道：“也不能说全然不知，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但不知对方的具体相貌。”
“这个解释，”柳茵洛转了转眼珠，哼笑一声，“马马虎虎吧。”
玉子藤弯了弯唇，林间光打在他的脸上，平白地柔和了少年锋利的轮廓。
柳茵洛无意间瞥到这一幕，不由多看了会，看着看着笑意渐渐散去，垂眸思索什么。
玉子藤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正不明所以着，柳茵洛抬了头。
她说：“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郎君。”
玉子藤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昨夜，我师父回来了。”
“咔嚓”一声，脚底的树枝断裂。经过那一夜的剖白，两人对这句话的份量皆心知肚明。当日约定言犹在耳，如今却谁也无心去管那些。
毕竟，怎么可能真的忘记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玉子藤敛了玩笑的神色，站直身静静听着柳茵洛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