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玉子藤原是想回大理寺，然行到半途想起方才阿舅言语间似是要再给他些赏赐，又想起前几日派人送去柳府的灵芝，不禁慢慢勒紧了缰绳，几个眨眼间调转马头去了相反的方向。
是公主府。
自打长公主和驸马不定期出门远游后，他便鲜少回来，大多时候都是宿在大理寺专门为他开辟的厢房，只在长公主和驸马回来时会回府居住。
因此，公主府长年累月处在一种极为冷清的氛围中。
可若玉子藤仔细观察一二，便会发现今日的冷清似乎有些不同。然而他一心扑在挑选什么样的物件送给柳茵洛一事上，并未注意到。
待入了正院，迎面就碰上喜形于色的库房管事老王。玉子藤感到有一瞬诧异，心里习惯性地升起一缕疑虑，不过转瞬即逝。
“你来得正好，我记得库房钥匙是在你那吧？”他问。
老王笑呵呵地正想开口，乍闻此言呆了一下，脸上的笑收了些许，愣愣道：“是，是啊，一直好好保管着。”
“唔……你先把钥匙给我吧，待我用完你再收起来。”玉子藤凝思须臾，吩咐道。
老王忙应了一声“是”，嘴上说着这就去取，脚步却一动不动，只上下唇动了又动，似是想说什么。
玉子藤目露疑惑，正想开口询问，斜后方突地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你要库房钥匙做甚？”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急忙转头循着声音来源看去，果见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站在廊下檐柱旁。
不等他出声，妇人旁边的温雅郎君含笑看着他，嗓音清润：“你阿娘问你话呢。”
玉子藤笑了笑，三两步走到近前，端端正正地向廊上二人行了一礼，眉目之间神采飞扬，“孩儿见过阿娘，见过阿耶！”
长公主和驸马相视一笑，前后走下长廊。待站到玉子藤面前，长公主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眼里笑意加深，“见吾儿风采依旧，为娘甚是欣慰。”
玉子藤扬了扬唇，没接此话，只问：“阿耶阿娘何时到的？怎么不提前告知孩儿？孩儿好去城外迎接。”
“约莫，半个时辰前吧。”长公主回忆了片刻，摇头道，“我和你阿耶只是回来看看，何必兴师动众？”
“那阿娘……您和阿耶此次回长安预备待多久？”
“还没确定，待你师父回来再说吧。”
“师父？”玉子藤奇道，“听阿娘的语气，似乎知晓师父何时回来？”
“回来的路上我们偶然碰见他，他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晚几日再来寻我们。”驸马温和地解释了一句。
玉子藤愈发困惑，县衙一案了结后他专门为刘月兰的蛊写了封信给师父，师父若看到当第一时间回来才是，怎么反去了别处？
“先进屋吧，你若想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待他回来不妨问上一问。”长公主睨他一眼，语气带笑。
玉子藤压下心底的不解，草草应了一声，跟在长公主和驸马后头往花厅走去。
等入了座，长公主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一双视线在玉子藤脸上转了几转，随后端起丫鬟搁在几案上茶杯浅浅喝了一口，闲话道：“方才听你向老王要库房的钥匙，是有何用吗？”
玉子藤神情一顿，立刻忘了先前那几许疑惑，犹豫着该如何回答，长公主的声音又响起了：“我记得你对库房一向是不大上心的，今日怎得忽然想要库房钥匙了？”
长公主问完这句便静静看着玉子藤，笑归笑，却隐隐透着一股压迫的气息。
玉子藤顶着长公主的视线，缓慢道：“阿舅给孩儿的赏赐都在库房，孩儿想去那挑样东西送给一个……朋友。”
长公主眉头微动，转头看向驸马。驸马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若有所思道：“除了太子，倒是极少见你还与哪位郎君走得近。”说着微微一笑，“你这位朋友是哪家儿郎？得空可邀请人家来府上做客，莫要失了礼数。”
玉子藤心中一警，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颗心犹如在油锅上烤，煎熬万分。
“怎么？不方便吗？”驸马恍若未知，声音依旧温润。
“阿耶……”
玉子藤抬眼看他，心下千回百转，最终定了定神，回道：“她可能不方便来我们府上，她是柳太傅的孙女，行二。柳家不会同意她接受我的邀约，单独来公主府的。”
驸马面色丝毫未变，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于玉子藤口中的这位朋友是个小娘子。倒是一旁的长公主轻挑了下眉，却也没开口。
夫妇俩对视一眼，驸马问：“那你，可还有话要说？”
玉子藤抿了抿唇，没立刻回答。
须臾，他像是下定何种决心，毅然起身走到中间跪下，朝上座一拜到底，而后挺直上半身，维持双手抱拳的姿势，神态庄重，“原本就要告诉阿耶阿娘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长公主和驸马目光略有波动。
玉子藤没管，逐字逐句道：“在我心里，柳二娘子不单单是朋友，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我心悦她，想娶她为妻，望阿耶阿娘成全。”说完以额触地。
长公主和驸马久久没有出声，他们没说话，玉子藤就也没起，厅上萦绕着一股静寂的氛围。
终于，长公主开口打破了满室沉寂：“先起来吧，难道我们不同意你就会改变想法吗？”
玉子藤慢慢站起来，摇摇头道：“不会，孩儿心意已决。”
长公主笑了，“阿娘相信太傅的人品，相信他家的女儿不会差，也相信你的眼光，因此，你若喜欢她便喜欢吧。只是你的运道……”说着面露忧虑。
“阿娘只需成全，其余的孩儿自会想办法。”玉子藤郑重道，“也请阿娘放心，运道一事得到妥善处理前，孩儿不会让您去向柳家提亲的，今日之言只是向您和阿耶表个态，并无他意。”
“你如此……”长公主无奈一叹，“罢了，你自行决定吧。”
“多谢阿娘。”玉子藤如释重负地笑道。
三人又坐了一会，长公主和驸马便准备进宫向圣上请安，临走前玉子藤不知想到什么，忽道：“还请阿娘先不要将此事告诉阿舅，阿舅太过心疼孩儿，孩儿担心他一旦得知会……”
玉子藤话停了下来，长公主却懂了，应了声“好”，并说了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玉子藤没回。
后来，圣上的赏赐到了。玉子藤按照先前所想从中精挑细选了一样精巧别致的玩意命人送去柳府，只道是他无意间得来这些，留着无用，不如赠予旁人。
再后来，柳茵洛回赠了一笼糕点，道是府里做多了，未免浪费，劳烦他帮忙解决。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借由“礼尚往来”一词互相通信，信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些日常琐事。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说宴会日期定了下月初六。
——
那日，柳茵洛早早梳洗妥当，与柳茵曼登上进宫的马车
毕竟是皇家宴会，轻易马虎不得。
马车走了约一两刻钟便在两扇大开的宫门前停下，柳茵洛和柳茵曼跟着宫人的指引步行前往本次宴会的举办地——太液池。
她二人到时，池苑各处已经或站、或坐着许多娘子、郎君。因皇后娘娘还未露面，各家郎君娘子便也不曾入座，只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其中最热闹的当属靠近凉亭的一处。细数下来，那头站了约莫七八位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个个身姿窈窕、衣袂飘飘，此刻似是聊到什么趣事，笑得克制而欢快。
柳茵洛边走边看向那处，看着看着突然乐了，转头道：“齐三娘子的人缘还是这般好，身旁围了一圈人。若非我多看了两眼，险些没看见她。”
“齐三娘子为人大方、处事周全，众人喜欢她也是自然的。”柳茵曼随意地往那看去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走到远离凉亭的一方石桌边坐下。
柳茵洛坐在柳茵曼身旁的石墩上，眼底满是好奇的光芒，小声开口：“阿姐，你说……”
“晨起时我才同你说过，结果出来前莫要多加揣测，左右与我们无关。”柳茵曼不由分说地截断了她的话，一脸无奈，“你这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怎么会呢，阿姐？”柳茵洛连忙腆着笑脸倾身握住柳茵曼的手，眼神极尽诚恳，“我只是好奇罢了，阿姐既如此说，我不提便是了。”
“当真？” 柳茵曼看着她。
“当真！”柳茵洛举起双手。
停顿须臾，柳茵曼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再言语。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柳茵洛张望了一下四周，见人大多聚集在水边，鲜少有人往这看来，不禁稍稍低了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襟前的丝带。
不知缠到第几圈时，柳茵曼开了口：“觉得无趣了？”
柳茵洛“啊”了一声，茫然抬头，正对上柳茵曼的视线，便又摇头，“不全是。”
柳茵曼思索半晌，没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