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卢云景心头一松，以为圣上这是不计较他方才的无礼了，正想要不要谦逊几句。
皇帝又开了口，语气难辨：“不过许多年没听到有人唤朕兄台了，也是稀奇。”
卢云景低着头，看不清皇帝的神色，也拿捏不准皇帝此话用意，索性又磕了个头，告了声罪，一张脸涨得通红。
皇帝却没再出声了。
卢云景越发紧张，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想也不用说，定是圣上，可圣上为何不说话了呢？
时间难捱起来，此情此景总令卢云景觉得，圣上下一刻就会降罪于他，乃至他的族亲。
果不其然，圣上问：“你是哪家的儿郎？”
卢云景心沉了沉，艰难道：“家父为范阳卢氏族长。草民两月前入的长安，现居柳太傅府上。”
皇帝恍然，“原是太傅亲家，卢氏子弟，这是你头回来长安？”
“……是。”卢云景眼一闭、心一横，再度磕了个头，语速奇快、口齿清晰，“草民愚钝，未能及时认出圣上，甘愿认罪！可此罪不干卢柳两家，望圣上明鉴！”
皇帝笑了一声，未曾回他，只吩咐周边人将他扶起，带下去治伤。
卢云景浑浑噩噩地让人搀着走去后头的营帐，连“告退”也忘了说。直到御医将什么东西敷在他的伤口上，他才被痛感惊醒，进而意识到圣上不但没有降罪，还给他治伤！
治完伤，他又让人送回了柳家的营帐。柳侍郎得知这一切，沉吟半晌，道：“既然圣上不曾发话，你就安心养伤，当此事从未发生。”
卢云景自是连声应下，全身而退且不殃及族亲已是很好，哪敢再奢求其它？
可没想到今日即将到达宫门时，圣上点了一众大臣随行入宫商议行刺一事也就罢了，还专门点名让卢云景也去，甚至当众称他昨日救驾有功。
卢云景惶恐不已，好在柳侍郎可与他同行，也算有人照应。
听到这，柳茵洛有些不解，“照阿姐所言，圣上态度尚不明朗，阿姐何以判断不是坏事？”
“我也是听阿耶所言。”柳茵曼解释道，“阿耶后来同我说，昨日圣上那般表现，极有可能是在试探阿景。毕竟一群人行刺的当口，阿景突然冲出来救驾，还没认出圣上，难免惹人怀疑。只是后来观阿景种种反应，送他回来的那会，圣上应该就已经打消了几分疑虑。再后来隔了一夜，圣上想必已经把阿景查了个明白，这才彻底放下怀疑，今日召他入宫，十有八九是行封赏之事。”
柳茵洛长舒一口气，“若真如此，便再好不过了。表哥此次来长安，本也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说罢想到什么，迟疑道：“那……表哥知晓阿耶说的这些吗？”
柳茵曼摇头，“阿耶说，阿景不知更好。”
柳茵洛若有所思。
其后两人便一边坐着，一边等卢云景他们回来。
这空隙里，柳茵曼问起柳茵洛住在苏府的事。
柳茵洛一一答了，只涉及到玉子藤时略有犹豫，正想着是否要全盘托出。
柳茵曼道：“是了，还有桩事，前几日夫人娘子们齐聚时，皇后娘娘亲口说过段时日想在宫中举办一场宴会，日期还未定。若是定了，你我必会收到请帖。”
“皇后娘娘素日喜静，怎得忽然想举办宴会了？”柳茵洛奇道。
柳茵曼瞥了她一眼，语气轻飘：“你忘了？太子妃之位尚无着落。”
“皇后娘娘想借机择选太子妃？”
“也许还有侧妃，东宫目前只两位良娣。”柳茵曼神色淡淡，“不过这也是众人的猜测。若猜测属实，依照惯例，一些年纪合适、尚未成婚的宗室子弟应当也会趁此相看。各家若有看对眼的，亦可宴会结束后自行交涉，若就此缔下良缘，便是一桩佳话了。”
柳茵洛不知想到什么，起身关了窗，紧贴柳茵曼坐着，眼神闪烁，“阿姐，你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吗？”
柳茵曼一怔。
柳茵洛满脸认真，“论家世、论才能，阿姐样样不逊色。阿姐这样好，除了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何等尊荣配得上阿姐。”
紧接着她又面色苦恼，“可若阿姐进了宫，如今东宫便已有两位良娣，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后宫嫔妃必定少不了，我为阿姐感到委屈。况且我私心里也不希望阿姐终其一生困于深宫之中。”
柳茵曼静静听罢，轻声唤了柳茵洛的小名，目光极为柔软，“阿洛，阿姐不想当太子妃，也不想进宫。阿姐只希望我们一家人和和乐乐、平安康健。至于尊荣与否，并非阿姐所求。”
“我明白，阿姐，我只是觉得阿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可纵使尊贵如太子妃、皇后，似乎也难十全十美。”柳茵洛笑了下，“不过阿姐既这样说了，我便不提了。只是若届时皇后娘娘选中了阿姐，该如何是好？”
“阿洛，你未免把阿姐想得太好了。”柳茵曼忍俊不禁，“就亲疏而言，齐国公府的小娘子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就容貌而言，孙国公府的小娘子姿色出众，少有人匹敌；就才学而言，太史家的娘子自幼博览群书，她们哪一位不是一等一的好？这太子妃之位，未必轮得到阿姐。”
柳茵洛想了片刻，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她倾身抱住了柳茵曼的胳膊，笑意蔓延到耳际，“这几位娘子自是极好的，可阿姐在我这是独一份的好。”
柳茵曼摇摇头，让她坐正，“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呢？你有何想法？”
“我自然是无意太子妃之位的，而且有阿姐在前，皇后娘娘怎样也选不到我头上啊。”柳茵洛茫然道。
“哪里问你这事了，我是说你的婚事。”柳茵曼好笑道，“你或许不知，阿耶阿娘原本想过给你挑一位品行端正、家世较低的郎君作为你的夫婿，如此对方兴许能多包容些你的运道，可思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委屈了你，索性顺其自然。实在不行，柳家乐意养你一辈子。”
柳茵洛没想到还有这回事，愣愣道：“阿耶阿娘向来是对我极好的。”
“只是我总怕将来阿耶阿娘老去了，我又出嫁了，你会孤单，也怕你遇到心仪之人后会因运道而退缩。因此我想说，若你真遇到了喜欢的人，不必顾虑运道，大可告诉我和阿耶阿娘，我们定倾全力助你如愿。”柳茵曼又道。
柳茵洛垂了眸，良久方开了口，语气迟缓而坚定：“阿姐，既然说到这，我也不想瞒你，我已经遇到了心仪之人。”
柳茵曼指头微抬，细细端详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你喜欢上玉司直了？”
“是。”
“那他呢？他喜欢你吗？”
柳茵洛迟疑了会，“我感觉得到，他应当也是对我有意的。”
“他只是对你有意吗？他想与你成婚吗？”
“我……”柳茵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柳茵曼微叹一声，神情不容置疑，“他若只是对你有意，而无求娶之心，莫说阿耶阿娘，就是我也不会同意。他虽身份尊贵，柳家却也不差。”
“阿姐放心，他绝非这等人。若他是这等人，我也不会喜欢。”柳茵洛口齿清晰，“我说不知，不是因为怀疑他的感情或品行，而是他情况特殊。”
“情况特殊？”
“对。”柳茵洛苦笑，“具体细节我暂时不便告诉阿姐，只能说若阿姐知晓他的情况，恐怕不会愿意我嫁给他。”
柳茵曼凝思须臾，无奈道：“罢了，你自己想好便是。可若他迟迟没有向你表达求娶之心，亦或你的感觉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他不喜欢你，你当如何？”
柳茵洛心口一滞，态度坚决，“若是前者，我不介意主动争取争取，争取过后还是不行，我也不是非他不可；若是后者，我不信我的感觉全是错的。”
“既如此，阿姐只希望你如愿。”柳茵曼温柔道。
“谢谢阿姐。”柳茵洛开颜一笑，“阿姐，此事我还不想让阿耶阿娘知道，阿姐你也不必助我什么，让我自己处理吧。”
“好。”
——
日光向中偏移，宫城之内，玉子藤刚料理完苏凌云的下葬事宜就应皇帝的口谕进了宫。此刻大臣们皆已回府，偌大的紫宸殿只余他和皇帝二人。
“不知阿舅唤我入宫是为何事？”玉子藤问。
皇帝将行刺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附带道：“大臣们议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你平日专职办案，朕想听听你对刺客身份的看法。”
“阿舅方才说，那些刺客均是黑衣蒙面？”玉子藤脸色渐发凝重，不确定道，“不知阿舅可还记得，慈恩寺、善堂、苏府，这三桩案子皆与黑衣人有关。”
“你怀疑他们的头领就是这些案子的幕后操控者？”
“是，不过只是猜测，并无实际证据。”
“猜测也够了。”皇帝自我调侃道，“这次多亏一位卢姓的少年及时出手，不然朕可能真落不到好。”
玉子藤眉梢微动，“阿舅口中的卢姓少年可是那位寄居太傅柳家的卢郎君？来自范阳卢氏。”
“是他，你认识？”皇帝讶异道。
“有过几面之缘。”玉子藤若无其事。
皇帝起了兴趣，“那依你看，此人如何？”
“秉性直率、重情重义，偶有鲁莽冲动。”玉子藤回。
皇帝笑了笑，“倒挺中立。朕打算让他入金吾卫，你觉得是否可行？”
“阿舅，这您就为难我了。”玉子藤扬了扬唇，“您也说了，我平日专职办案，这些官职任命的事我可不懂。”
“德行！”
皇帝笑骂了他一句，又说了些话便让他离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