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再次回到苏府,天色已经大亮。
柳茵洛站在坍塌的灵堂前,看了一会忙着重建灵堂的匠人,转头问玉子藤:“如今案子已了,郎君打算何时离开苏府?”
“大理寺还留了些案卷在临时充当审讯室的厢房,待将那些案卷归纳整理好便回去了。”玉子藤看柳茵洛一眼,“我先派人送你回府吧。”
柳茵洛应了声“好”,眼眸微弯,“有劳郎君。”
玉子藤笑笑,径自转身走向刘少卿同他说了几句,而后回到柳茵洛身边,眉眼清润,“我已同刘少卿说了,去叫上你的丫鬟,再收拾一下便可走了。我送你到府门口。”
“郎君其实不送也行。”柳茵洛眨眨眼,面有狡黠地说了一句,脚上却已抬了步子,往这几日居住的厢房行去。
玉子藤自然而然地走在她身侧,眸底有笑意闪过,似真似假道:“可我已同刘少卿说了,中途回去算什么?还是送送吧。”
“既如此,也行吧。”柳茵洛状似勉为其难地回了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
这样随意闲话着,没多久二人就到了湖边的长廊上。白鱼得知即刻便能回府后欣喜不已,迅速收拾好一应物件,随柳茵洛和玉子藤走出苏府的大门,登上早已候在阶下的马车。
马车驶动前,柳茵洛掀开车帘看向站在车外的玉子藤,笑意中似有一丝叹息,“案子已破,郎君可不必再彻夜不眠、三餐颠倒了。”
玉子藤眸光一漾,回她:“娘子这几日同样辛苦,可回去休养一番。恰好前阵子阿舅的赏赐中有朵千年灵芝,于我无用,不如赠予娘子。”
柳茵洛讶异一刹,从善如流地应了,头脑里却想到慈恩寺一案告破后和玉子藤道别的情景,那时玉子藤说的是:多谢娘子多日以来的协助,日后愿娘子吉吉利利、百事如意。
当时她听到后半句话还觉得怪异,现在想想,玉子藤应是注意到了她运气不太好,秉着内心的善意说了这么一句。
若不然,他说的便该是日后各自珍重,乃至后会无期了。
而她亦然,十足的生疏。
柳茵洛不自禁笑出了声,重新看向车外的玉子藤,对他说:“郎君回去吧,莫忘了我方才所言。”语罢放下车帘,命车夫出发。
玉子藤站在原处没动,亲眼看着马车走出了几十步远才转身进入苏府。
——
回柳府的路上,白鱼坐在一侧,眼睛频频向柳茵洛看去,唇瓣张张合合,却只道了声:“娘子……”再无余音。
柳茵洛早已察觉到她的视线,见此面露无奈,侧身看向她,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没感觉到你总往我脸上看?想问便问吧。”
白鱼大了点胆子往前蹭了蹭,小心翼翼问:“娘子,您是对玉司直有意吗?”
柳茵洛没答,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白鱼没想到真是如此,霎时不知如何反应,好在柳茵洛也不需她作出回应。两厢静默着,在车轱辘声的静寂中,柳府已至。
柳茵洛本欲去向柳夫人请安,不巧得知阿娘去了东市的铺子视察。她倒也没感到多么意外,派了名随从去向阿娘报信后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心中却难免有些感慨。
记得刚住到苏府那日,阿娘派人送来许多她惯用的物件,还交代了她良多,大意是宽慰她莫要害怕、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让白鱼回去报信等等。可后几日就无甚音信了,许是铺子里的事又忙了起来,只每日有人定点与白鱼联络。
算起来,她和阿娘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想着走着,回神后柳茵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道熟悉至极的院门前。
里头的一切布置还和她走时一样,地板、栏杆上纤尘未染,院角的槐树依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仿若她从未离开。
柳茵洛的心情瞬间欢快起来,她命白鱼备上素日常用的茶点,主仆俩就势坐在槐树下的石桌边品茶赏花闲聊。
如此安生了几日,案子的处决也下来了。
鉴于苏清语和苏凌云皆已身死,处置的主要是余下人等。
范文斌杀人未遂,流放两千里,范世成监管不当,罚没半数家产;苏如海奉命实行灭村之举,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苏家家产全部充公,苏家后人永不得入长安为商。
此事一了,苏家可谓走到了头,范家虽保全了下来,却也元气大伤。
对此,柳茵洛无甚感想,非说有何,唯因苏清语尔。
那日,刘少卿问她为何早几日不逃,她回说想亲眼看着苏家覆灭,实则不尽然。
柳茵洛这几日方想明白,苏清语之所以没早早逃走,想亲眼见证苏家覆灭固然是层原因,活下去的欲望不够强烈却是深层因素。
况且她即便逃,也大概率是回百草村,甚至回到百草村她也未必会独活,赴死的可能性极大,这些从她要求将手帕送回百草村的墓前焚烧便可窥得端倪。而早几日的她想必还未想好是否要以现在的面貌回去,不回是死,回去也是死,不如顺其自然。
坠崖前日,她瞧见那方手帕,意识到距离查到她身上已经不远了,她决意试一把。若第二日大理寺未能追上她,便是老天也希望她回去;若大理寺追上了她,就说明老天认为她没必要回去了,她只需让那方手帕代替过往的林溪回去即可。
只一点,她不愿因杀害苏凌云而死,是以她跳崖了。
想到这,柳茵洛颇为惋惜,以苏清语的才能,若无灭村一事,她该有一个光明的人生。
奈何,世事难料。
柳茵洛放下玉子藤送来的信,看向镜中,见妆容已成后扬了扬唇,驱除眉间愁气,起身去往府门,预备迎接即将归来的柳茵曼等人。
今日原是狩猎结束之日,也是苏凌云的头七。
听玉子藤说,苏凌云的尸体会于今日下葬。待下葬事毕,苏如海就要暂押大牢,等候流放。
不过,已和她无关了。
门口站了一小会,一辆标有柳家记号的马车驶来。柳茵洛忙提起裙摆小步伐地下了台阶,看着柳茵曼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笑意满满地喊了声:“阿姐!”
“瞧你这模样,又不是不回了?何必特意跑到外头来等?”柳茵曼面露嗔怪,轻走几步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柳茵洛嬉笑地回了两句,不断探头往车上张望,眼见无人下来,目有疑惑,“阿姐,阿耶和表哥呢?”
“他们被圣上召进宫了。”柳茵曼淡道,转手虚虚挽着柳茵洛往府里走。
柳茵洛十分诧异,“阿耶被召进宫没什么奇怪的,表哥此前从未见过圣上,好端端的怎会被召进宫呢?”
“你莫急,不是坏事。”柳茵曼缓声道,“回了院里我细细同你讲。”
柳茵洛不再出声。
待去到柳茵曼的院子,二人屏退了丫鬟,坐在房内窗边的两张绣凳上。窗户是朝外向上半开的,此时阳光正好,透过窗上雕花的缝隙照在人身上,映得人光华流转。
柳茵洛倾身拉住柳茵曼置于膝上的双手,笑脸盈盈道:“阿姐,现下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昨日,猎场有人行刺圣上。”柳茵曼道。
柳茵洛大惊,拉着柳茵曼的手不觉用力了点。
柳茵曼安抚地反拍了拍她的手,续说了下去。
说来也巧,圣上遇刺那会,卢云景恰好在不远处和同龄的几个勋贵子弟赛马。
突闻附近传来打斗声,几位少年郎均是一头雾水。还是卢云景最先反应过来是有人遇袭,二话不说就要冲过去帮忙。其他少年郎急忙拦住他,说对方人数不明,贸然过去若是把自己交代在了那,岂非得不偿失?
卢云景就问他该当如何,哪料那少年郎支支吾吾说实在不行就回去寻人,总之不宜直接过去。卢云景至此算是明白了这些人只是不愿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当即回了一句“你们自回吧,我得去看看”便驾马奔了过去。
到了打斗声传来的地方,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刚一踏足就有一黑衣蒙面人向他发起攻击。卢云景一心放在击退黑衣人上,一时竟也没注意到旁边和他一起对抗黑衣人的是金吾卫,更没察觉到人群隔开处有一人站着没动。
待他发现那人,正觉得奇怪,一黑衣人出其不意地挥刀向那人砍去。卢云景登时来不及多想,脱口喊了句“小心”就飞身挡在那人身前,左肩因而挨了一刀。
他痛呼一声,一个奋起击退黑衣人,转身道:“兄台别站在这了,快找……”说到一半瞥见周边几名紧盯着他的金吾卫,心里咯噔一声,复又看向被他救下的那人,愈看愈觉眼熟。
直看得对方轻咳一声,他才醍醐灌顶,猛地拜倒在地,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圣,圣上,草,草民有眼无珠,冲撞了圣上,求圣上开恩……”内心是十二万分的懊恼,分明狩猎开始那日远远地见过圣上一面,方才怎就没认出来!
话说,圣上会因为他此举牵连族人吗?若会,那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诶不对,他适才好像救了圣上……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皇帝轻笑道:“你救了朕,何来开恩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