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鏖战
陆抗紧咬牙关，目光如炬，死死锁定了远方的山丘。他明知道此时下令放箭可能会误伤正冲锋的吴军士兵，但命令还是从他口中坚决地吐出。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照眼下的情形，若不采取行动，第二批进攻的士兵只会重复第一次的惨败，甚至更为糟糕。首次冲锋至少全员赴死，给魏军带来了一些冲击，眼下却是在瞬间被击溃，战略目标丝毫未达。即便他们能撤回船上，迎接他们的也只是绝路。
比起亲眼目睹同伴倒在自己人手下，或许乱箭之下，他们能与魏军同归于尽，尚存一丝转机。
至于前方冲锋的勇士，只能依靠他们的幸运女神了。
这样的远距离，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弓弩手也近乎极限，失准在所难免，乱箭横飞难以避免。
在陆抗的严令之下，两百多弓弩手别无选择，尽管射杀同袍令人痛苦，但谁也不想此刻成为陆抗剑下的亡魂。加之山坡上孙鲁班的身影已不见，是生是死，抑或隐藏，对他们而言，看不见即为无，射击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弓弦频响，箭矢如流星划空，突袭的箭雨令前线的吴军将士损失惨重，魏军亦未幸免，十数人或死或重伤，代价远超首次交锋。
赵平亦未能幸免，肩上中箭。闻山坡上惊呼，只见孙鲁班滚落，救人心切，一时疏于防范，臀部被箭穿透。情势紧急，加之旧伤复发，疼痛钻心，他却浑然不觉自己已受伤，一面咆哮着举起盾牌，构筑防线，一面将孙鲁班拥入怀中，仔细检视。当掀起孙鲁班的衣摆，见她臀部虽遭箭创，性命无忧，心中才略感宽慰，旋即转身，继续指挥战斗。
山坡上的武卒反应敏捷，一边守护关兴，另一边十几名武卒分头奔向两侧山坡，直扑正对岸射击的吴军弓弩手。胡度怒吼一声，自山丘上跃下，不顾吴军箭雨，一边疾奔，一边连珠箭发。虽然单人射击密度不足，却威力巨大，片刻之间，数名吴军弓弩手应声倒地，溅起层层水花。
仅百步之遥，胡度连发二十余箭，击倒十数弓弩手后，将弓插回背囊，抽出双锤，大步流星，向惊愕的吴军弓箭手冲去。
这段距离，他身上中箭数枚，如同挥舞麦秆般将箭矢甩落，血迹斑斑，却仍疾行如风，掀起一股风暴，直入敌阵。
“杀！”一锤震天响，砸在一弓弩手的头盔上，那士兵侧飞而出，坠入河中，鲜血立时将河水染红。
“杀！”再一锤，逆斩断一持刀冲锋的吴军手臂，刀飞人嚎，胡度趁势上前，一锤落下，那人头颅爆裂，软瘫倒地。
随后，十数名武卒从两侧杀入，冲散吴军阵形，弓弩手近战能力薄弱，无力招架，阵型崩溃，纷纷哭喊着向战船逃窜。
赵平等人的压力骤减，同样怒吼着追击。
陆抗眉头深锁，一面命令船上士兵反击，一面指挥船只远离岸边。亲眼见证胡度等人的勇猛，深知己部无法匹敌。若兵力充足，或有一战之力，然而两次失利，损失数百人，身边兵力仅剩两百，怎敢轻举妄动，与这群猛士硬碰硬。
关兴自盾后走出，望着缓缓驶离的吴军战船，眉头微皱。
他觉察到陆抗行为异常。吴军离开有利地形，正是反击围困的良机，为何陆抗反而撤船？是勇气尽失，还是另有所图？
与此同时，陆抗也在审视远处的关兴，心情复杂。关兴的实力远超预期，三百余人的损失未能动摇其阵地。乱箭之下，未知对关兴造成多少伤害，而关兴的反击却重创了他的弓弩手。初步估算，三分之一弓弩手丧生，他的力量已所剩无几。
进是退？继续进攻需从押解俘虏的兵力中抽调。
……
而在关兴身后二十里深谷之中，周茂率千余士卒小心翼翼前行。
陆抗告知，斥候探得关兴身边蛮兵不超过三百，周茂信他，却不敢大意。战场欺诈丛生，局势瞬息万变，斥候情报真假难辨，纵使皆真，也是两三天前的消息，如今状况如何无人知晓。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总归没错。
带着这份心思，周茂稳步前行，令斥候十人一组，严密侦察五里范围，以免落入蛮族埋伏。
正值深秋，虽不再似酷暑炎热，厚战袍加身，重甲覆体，在密林中，行于蜿蜒山路，愉悦二字相去甚远。或许是紧张，或许是铠甲太重，亦或是林间湿气，周茂汗流浃背，衣衫粘身，颇为不适。每一步踩下，枯叶吱吱作响，战靴仿佛灌水，叽叽声不绝。
周茂抹去额头汗水，望向静谧的山林，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陆抗此举太过冒险，即便截断关兴退路，将其围困辰水旁，又能如何？关兴手中有公主孙鲁班，还有潘濬之女潘子瑜，难道全数杀害？
念及此，周茂不禁寒颤。陆抗若真走到那一步，或许真能下手。此人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对孙鲁班本无好感，借此次机会除掉她，嫁祸关兴，并非不可能。
唉，你以为咱们的部下就那么可靠？你真这么做，难免有人见钱眼开，到孙权那里告你黑状。那时，周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正当周茂思绪纷乱之际，一斥候飞奔而来：“将军，前方发现蛮子。”
周茂一惊，未及多想，另一方向树枝晃动，一名气喘吁吁的斥候跑来。周茂瞪大眼睛，不及那斥候开口，急问：“你也看见蛮子了？”
斥侯一愣，旋即连连点头。
周茂心中一紧，心跳声清晰可闻，连近侍都察觉。
陆抗得知丁奉和朱然已经朝建业城外的夏侯尚发起全面进攻，心中焦急万分。
“韩当，丁奉刚提到在建业城北边，曹魏的军队正在忙着疏通河道。难不成关兴想重现他父亲水淹七军的壮举？”陆抗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忧虑。
“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但他的举动也太过招摇了。”韩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幸好咱们及时赶到了，要不然让关兴那计谋得逞，咱们可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陆抗庆幸地说。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持续给盱眙那边的关兴施加压力，让他顾此失彼，无法抽身回援建业。”
“没错，就是这样！”陆抗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