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再战
陆抗从初次进攻的挫败中汲取经验,将战舰紧紧锚定在北岸,虽未亲自踏上土地,却已能全面洞察战场态势,随时发号施令。他心中有数,周茂带走的那一万精锐之后,留下的兵力捉襟见肘,倘若每次进攻都重演先前的惨痛损失,非但难以撼动关兴的防线,只怕还会动摇自家军心。
他要以猛烈攻势让关兴寸步难行,同时又得隐匿实力,不让对手窥见虚实。因此,他在连绵不断的攻击中,必须精准掌控节奏,绝不能因兵力短缺而露出疲态,陷入被动。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两千吴军勇士再度登岸北岸,脚步谨慎而坚定,一步步向魏军营地逼近。
赵平挥舞着手中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矛兵与刀盾手们顿时敛起欢腾,严阵以待。刚才一战,借着吴军指挥脱节的绝佳时机,他们以整肃之师破散乱之敌,迅速清剿了所有吴军,己方仅伤亡十余人,远低于预想,这无疑极大提振了士气,也让初战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此刻,他们精神饱满,信心满满,誓要击溃来犯的吴军。
两军越来越近,沉闷的战鼓如催命符般敲击,空气中再次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息。关兴只淡淡扫视了一眼阵前的吴军,随即目光越过水面,投向远处那列横亘数百步的吴军战舰。数十艘舰船如同铁壁,守护着南岸的大本营,旗帜飞扬,甲板上的士兵持械挺立,警惕地注视着这场虽小却关乎两军荣辱存亡的战役。
关兴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不安。陆抗并未一开始就倾巢而出,而是先以百人小队探路,首战失利后亦未自乱阵脚,再次派遣了两百人。其目的昭然若揭,控制战局节奏,以人数弥补战力的短板,通过持久战消磨对方体力,累积伤亡。待对方元气大伤,再全力出击,一举拿下。
如果顺着陆抗的节奏走,他的计谋便会功亏一篑。当前,他最迫切需要的是时间,拖延时间只会让局势对他愈发不利。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他必须搅乱陆抗的节奏,掌控战役主动权,并尽量引诱吴军深入北岸。唯有如此,关凤率领的奇兵才有取胜的契机。
“胡度,前去策应。”关兴挥手示意,胡度应声而出,抽出他那特制的四石强弓,站定山丘边缘,不慌不忙地调试着弓弦,反手从背后的箭袋抽出一支羽箭,搭箭拉弦,动作缓慢而坚定。
随着弓弦的嘎吱作响,四石强弓满弓待发,箭尖闪烁冷芒,直指距离赵平不过十步之遥的吴军小队长。胡度身材魁梧,站在高地之上,铠甲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此刻弯弓如满月,气势逼人,令吴军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那小队长虽身处士兵之中,又有盾牌掩护,但仍能感受到那箭矢带来的凌厉杀机。他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举盾过顶,全身紧绷,预备迎接这致命一箭。
胡度嘴角勾起一抹轻蔑,松弦放箭,弓弦嗡嗡作响,羽箭带着残影,如电光石火般扑向那位吴军小队长。
四石的强弓,二十步之遥,羽箭裹挟着磅礴力量,轻而易举穿透盾牌。牛皮包裹的木盾被利箭撕裂,木屑纷飞,小队长眼前瞬间出现一个豁口,紧接着,羽箭穿洞而过,深深嵌入他的肩头。他身上的铠甲在这一箭面前形同虚设,毫无阻挡之力。
小队长踉跄后退,痛呼一声,鲜血喷溅,持盾的左臂似乎失去了力气,无力垂落。周围的吴军士兵惊恐万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和那支穿过他身体的羽箭。他们难以置信,那山丘上的魏军壮汉所持之弓竟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
这哪里是弓,分明是神臂弩的威力。
相较于用石为单位衡量的神臂弩,弓的力道逊色许多,通常用斤来计量。普通士兵使用的弓在六十斤至一百斤之间,若能使用一百二十斤的弓,已是臂力不俗,将领中能使用三百斤的弓者,或可青史留名。而这三百斤弓也不过是两石半,距离常见的三石弩、四石弩尚有一段距离。
一般的弓在如此近距离足以穿透皮甲,也能射穿札甲,若用的是三百斤的弓,确实可以轻松穿透包覆牛皮的盾牌,但即便是三百斤的弓,也无法在穿盾后继续贯穿札甲,更不用说击透人体了。
这种威力,即便是三石弩也难以办到,唯有四石弩才能勉强做到。
四石弩需蹶张装置辅助上弦,寻常人力难以驾驭,而胡度手中的明明是弓,且轻松手动拉满,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谁能料想那竟是等同于四石弩威力的强弓?
猛然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把强悍弓箭的死亡阴影下,仿佛那位天神般的战士随时都能射出终结一切的生命之箭,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瞬间在吴军中蔓延。将领周围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连亲卫队都不自觉地闪开,留那倒地哀嚎的主将孤零零躺在血泊中。
他的苦难并未持续太久,胡度的第二箭迅速跟上,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喉咙,将其牢牢钉在地面。鲜血如泉涌,沿着箭矢锋利的边缘喷洒而出,染红了大地,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泊。
吴军震惊之余,假冒的军侯却恍如梦醒,他即刻接过指挥权,高举战刀,嘶声呐喊:“冲锋!冲锋!”言罢,他带头狂奔向前。吴军战士们恍然大悟,此时唯有向前,与魏军短兵相接,才有一线生机。原地不动,只会沦为活靶;转身逃跑,则无疑是自寻死路,因为那张可怕的弓箭射程远达一百五十步,即使逃到船上,陆抗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冲啊——”退无可退的吴军鼓起最后的勇气,向赵平一行人发起冲击。
“杀!”赵平紧咬牙关,厉声怒吼,双手持矛,迎向汹涌而至的吴军。
两军再次短兵相接,刀盾手们肩并肩,盾牌层层叠加,筑成坚不可摧的盾墙,誓要粉碎吴军混战的图谋。盾牌内外,刀光矛影,惨叫声连连不绝。
那位冒牌军侯虽及时做出明智抉择,却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胡度眼疾手快,几箭连发,让这位冒牌货疲于应付,即便他尽力藏身人群,以盾为庇护,终究还是难逃胡度的致命一击,倒在了血泊中。
两位军侯相继丧命,天空之上更有那无懈可击的神射手,吴军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士气一落千丈。面对魏军坚不可摧的盾墙,又不断有人遭箭雨射杀,逃跑的士兵开始增多。
胡度并不介意放过那些逃兵,他的目标是对准那些最顽强抵抗的吴军战士。他手里的弓箭如同铁匠手里的大锤,精准除掉每一个威胁,迫使更多吴军选择逃离战场。
陆抗的脸色阴沉如墨,冷冷瞥了一眼山头上的胡度,挥手命令:“所有弩手,上岸,齐射!”
一名年轻的弩手惊讶不已:“都督大人,前面有自己的人啊!”
“不过是些逃兵,有何用处?”陆抗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抽出佩刀,一刀结果了那个提问的弩手。他举着染血的刀,厉声喝令:“全部上岸,准备齐射,违令者斩!”
弩手们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违抗,纷纷跳入水中,争先恐后地冲上岸,举起强弩,扣动扳机,一时间箭雨密布。
上百支羽箭划破天际,跨越百五十步的距离,直扑混战中的双方战士。
关兴始终密切注视着陆抗,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了然于胸。见陆抗站起下令弩手行动,他心中一紧,不加思索便大喊:“举盾!”
身处战场,武卒们时刻保持警觉。关兴的话音刚落,护卫们已举盾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关兴身前。山头上的胡度听见关兴警告,抬头望见飞来的箭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俯身蜷缩,将绑在左臂的臂盾挡在胸前。
正在激战的刀盾手和矛兵因早有盾牌在手,吴军突袭的箭雨虽令人措手不及,但并未造成重大损伤。倒是后方休息的一些士兵反应稍慢,十数人中箭倒地,痛吟连连。
最为惨重的是那些背对箭雨的吴军士兵,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陆抗会在这一刻下令放箭,一时间,中箭倒地者不计其数,伤亡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