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真相(一)
雪还在下。
楚存文喝着从鬼市带出来的销魂酒,趔趄着身子独自来到了长安街。
天色还早,桂娘子还不曾开门做生意,可铺子里的香甜气息无一不昭示着糕点即将出炉。
楚存文喝了酒脑子晕晕沉沉,又闻到这番的甜腻,使劲摇了摇头,辨别那小娘子的方向。
斜前方只有一户人家,楚存文脚步浮虚,盯着那扇门就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平常紧闭的大门,今日却院门大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楚存文大步跨了进去。
这宅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狭小,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坐在正厅背对着他做针线活的女子。
她肩颈优美,纤腰楚楚,盈盈一握,偶尔抬头露出的半边侧脸若凝脂洁白,长睫煽动,琼瑶玉鼻,她像是心情很好,嘴里唱着温软的歌谣,格外娴静。
她的每一处气息,都彰显着为人妻子的温柔成熟,这些无不都刺激着楚存文的神经。
他也不再迟疑,慢慢靠近了她。
曹辰看着眼前的宅院,兴高采烈。
他已经十日不曾见过三娘了,也不知他走的这段日子,三娘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孩儿有没有闹她?
三娘与他情投意合,可惜三娘出身章台,而曹家显赫,爹娘决不允许她嫁进门来,甚至连妾也不愿。
他不能给三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家,也不愿另娶,只得谎称他无父无母,在这城西置办了一方宅院,同她过平凡夫妻的日子。
想到曲三娘的那张温婉的面庞,曹辰喜上心头。
兴许是来时喝的那三大碗酒上了后劲,曹辰如今比平日更为兴奋,他加快脚步来到了院门前。
每逢休沐时分,曲三娘总会敞着门等他,他想到这,心中更加熨帖。
他欢快进了门,心尖上都是里屋的娘子。
“三娘,我回来了!”曹辰吆喝一声,声音嘹亮。
可以往会小跑着出来迎接他的曲三娘今日迟迟不曾出现。
四周静悄悄的,小小的宅院甚至能听到墙外之人的喊声,但她的娘子却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曹辰心下疑惑,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前走去。
他刚走两步,迎面却跑来了一名男子,那人华服锦衣,烦躁不堪,像是没看路一样猛地撞到了他的身子。
曹辰不解,望着面前这个略有眼熟的男子,有些迷茫。
然下一秒,衣衫不整的曲三娘就从里屋大哭着走了出来,她声嘶力竭,扶着门前的柱子哭得泣不成声。
曹辰脑子轰然炸开,他想都没想,一把拽住了楚存文的衣领,大声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楚存文只觉得晦气,他真是被柳娘那小娼妇给骗了,他虽爱人妻,但他也不是变态,对孕妇可没兴趣。
他刚调戏了这小娘子两下,那边就开始哭哭啼啼的,他定睛一看这竟是个大肚婆,扫兴极了。
更倒霉的是,他刚要走,这大肚婆的男人就回来了。
这都算了,他心胸宽容不与他们计较,可那贱民竟敢这么对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他怎能容忍。
楚存文气极,也懒得辩解,挣扎道:“什么做了什么,爷就算玩死她也是她的福气!”
曹辰一听,怒从中来,他感到那心下暗藏的兴奋更为激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四肢血液犹如在沸腾一般,妄想将面前这个登徒子碎尸万段。
他这么想,下一秒,他也这么做了。
当第一拳落到楚存文脸上时,他就趔趄着难以动弹,或许是他这些时日的放纵掏空了身子,又或许是销魂酒让他神志不清。
曹辰将他打落在地,他竟连半分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他一开始还摆谱怒喝大胆,可到后来,他发现他身上的男人没有半点停手的样子,而他被打得头晕脑胀,几近昏迷,楚存文开始害怕,吓得求饶,“不要!我什么都没对她做,我没有!别打了,我什么都没做,别打了……”
可曹辰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只一拳一拳砸下,力气一次比一次重,他感到脑袋很沉,四周轰鸣,他像是疯了一样,只想将这个杂碎碎尸万段。
渐渐地,身下之人的求饶声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昏死过去,身上脸上伤痕斑驳,极为可怖。
“啊!”
忽然一声激烈的尖叫,震的曹辰停了手。
他原本涣散的眸子渐渐重聚,缓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哪,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渐渐看清了门外的人。
桂娘子吓得将手里的吃食尽数扔在地上,屁滚尿流地哭喊着,“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曹辰仿佛才恢复了神志,低下头去。
不知何时,他已将人打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样貌,而他的手上、身上全都是血。
鲜血杂乱,在他身上仿佛是画家作的写意水墨画,既是美轮美奂又若厉鬼的撕咬,残酷荒谬,难以言说。
曹辰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这是怎么了,他平时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啊,为何刚刚看到那人就控制不住自己只想打人,甚至他还想将他杀掉。
为什么?
为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
三娘呢?三娘在哪?
曹辰一转头,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三娘一直在他身边。
她还在哭。
曲三娘的发丝已全乱了,头上的钗环落了满地,她哭得不顾仪态,面容皱在了一起,身上脏兮兮的,宛若被人扑倒了好几次的样子。
曹辰迷迷糊糊的想着,好像刚刚三娘拉住他很多次,而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一遍一遍将她推开,继续着自己的屠戮。
他将目光缓缓移到曲三娘的肚子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三娘……你没事吧?”
曲三娘哭着爬到他面前,抱着他道:“我没事,夫君,他并未轻薄于我,你别打了,我没事……”
“那就好。”曹辰拂去她的泪,艰难的扯了一下嘴唇,也不知那笑是在安慰曲三娘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近日大理寺巡逻频繁,桂娘子走后不过须臾,官兵便鱼贯而入。
为首的捕头认出了曹辰,他看着地上那依稀辩得人形的男子,面含冷意,“曹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曹辰知道自己躲不过,只是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他站了起来,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脏污,见不得齐整,只得作罢。
他朝那捕头点了点头,起身安慰曲三娘,“三娘,你在家歇着,我去去就回。”
“不!”曲三娘拉住他的胳膊,泪如雨下。
曹辰深深看了爱人一眼,最终狠心拂开她的手,随着官兵而去。
身后是曲三娘愈演愈烈的哭声,曹辰闭上眼睛,不敢回头。
当天夜里,肃亲王和曹德广都被传去了大理寺。
曹德广万万没想到他家的逆子竟打伤了肃亲王的儿子,对着肃亲王连连赔礼道歉。
然肃亲王却不理不睬,只道:“三十万两白银,否则本王就让曹辰牢底坐穿!”
曹德广左求右求肃亲王都不松口,他又把主意打到了大理寺卿身上。
大理寺卿陈时也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曹大人,你也知道兴都事多,下官只是个寺卿,哪能左右得了亲王殿下的意愿,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曹德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去寻了楚君泽说情。
可谁曾想楚君泽与肃亲王交谈一番,那赎金竟又高了十万两。
曹德广感觉天都塌了,悲戚万分,“殿下啊,为何亲王又加了十万两,可是老臣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楚君泽摇了摇头,劝道:“舅父还是快些拿钱吧,叔父说您若是在拖下去,这钱只会更多。本宫与叔父也不甚相熟,实在是没有办法。”
曹德广被这话吓得不轻,也不敢再入宫寻他妹妹说情,独自在家犹豫了一晚。
这一晚可不太平。
他母亲,妻子个个都来闹他,两个女人都说曹辰是家里唯一的嫡子,万万不能让他受牢狱之灾,死活不同意他弃车保帅的主意。
曹德广无奈,当夜过后,寻了肃亲王密谈,将四十万两雪花白银尽数交上。
肃亲王还不怀好意,对着他嗤笑,“曹大人可当真富裕啊。”
曹德广只能尬笑,“还请亲王殿下高抬贵手,饶犬子一命,日后殿下若是缺钱,尽管来寻下官,下官必解囊相助。”
这钱一给出去,曹德广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不仅亏了四十万两,还被那肃亲王拿着了把柄,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逆子拉出来碎尸万段。
可他去了大理寺接人,那边却拒绝了他的请求。
曹德广又惊又气,又去寻了陈时,“陈大人,肃亲王那边已松了口,为何大理寺还不放人?”
陈时拂了拂胡子,故作高深道:“曹大人莫急,你是知道的,这个冬天我这押了老多像曹公子这般的世家公子,若是想出去,这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曹德广看他捻了捻手指,又忍痛出了十万两白银。
最后曹辰顺利回了家,只不过回去之后又被曹德广狠狠打了一顿,若不是曹夫人拦着,恐怕他会伤的比楚存文还要惨。
更让曹辰晴天霹雳的是,经此一事,家里人都知道了曲三娘的存在,曲三娘也知道了她并非正妻只是个外室的事实。
曹辰夹在中间,两头难做,愁的都要冒火星子了。
再看大理寺那边。
陈时数着这段时日那些富家老爷交的赎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他揣着那些银两,对这未过门的儿媳妇越发满意,若不是叶辛给他儿子出的计策,他也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
一来能解边关之急,二来能得天家赞赏,这还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是陈时抱着那些银子,一个铜板都没私藏,尽数上交了国库。
和顺帝得了这些银子果真龙颜大悦,赐下诸多赏赐,还让陈时这个做了六七年四品大理寺卿的老官,一跃成为了正三品刑部权尚书。
把陈时乐得抱着私藏多年的美酒跑到叶家,和叶老爷对酒到天明。
陈时交予朝廷的二十万两白银到达大军前,陆惜迟正在淘米。
距离从兴都离开已经过了七八日的时间,他们的粮草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若是混个水饱也不是不行,是以陆惜迟准备做个粟米粥。
他们此时正处于一条小溪旁,大军行了三个时辰士兵们都已累极,纷纷寻了个树三两人一起靠着休息。
阳光柔柔,溪水哗哗,闭上眼躺在此地休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陆惜迟身在后军,在饭食做好之前还不得休息。
她将粟米放到锅里,又从溪中舀了好几勺水,做好这些她就去歇着了,剩下袁小都去点火看锅。
过了两刻钟,米汤熟了。
陆惜迟待锅柄冷些,就端着饭食去了前军。
前军在军中主要负责冲锋陷阵,开路突围,陆惜迟打听到陆天骐在前军后,就自告奋勇揽下了去前军送饭的活计。
只不过这次的送饭有些与众不同,这一次,她在一众士兵里看到了楚羡。
多日奔波,他已经没有了第一天的光鲜亮丽,面上稍带了些倦意,他那身衣袍虽比其他兵士干净些,但也是染上了点点灰尘。
此时,他正与陆天骐相谈甚欢。
陆天骐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真心把楚羡当自己人,用他那脏手揽着楚羡的胳膊,笑得大牙白白。
陆惜迟额头青筋一跳,正色高声道:“开饭了!”
她这不小的动静,惹得那边聊天的男子一起转过了头。
陆天骐闻言拿起自己的碗就要来盛饭,陆惜迟对此习以为常,有些偏心的多给自家哥哥舀了一勺米汤。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楚羡竟也像其他士兵一样拿着碗走了过来。
陆惜迟看着面前干净漂亮的碗,迟疑着接了过来,她抬眸看了一眼楚羡,神色复杂。
说实在的,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本是不会做饭的,来了军营才耳濡目染学着做了些简单的饭食。这米汤什么都不曾添,什么味道都没有,她有些怀疑这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楚世子能不能喝得惯。
就在她盛汤之际,孟将军带着一小兵大笑而来,他笑得恣意,是行军这些时日都不曾有过的欣喜。
楚羡也被感染到了一些,笑问:“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孟将军用力拍了拍传旨的小兵,把那小兵拍得几要吐血,就听他乐道:“世子啊,陛下又播了二十万两的冬衣和粮草来啊哈哈哈哈,这下我们总能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安全到福宁了哈哈哈哈。”
陆惜迟听到这消息,表情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她也喜上眉梢,总归不曾白白费心,这些日子的筹谋,总归有了效用。
她面带笑意地给楚羡盛好了饭食,抬眼往上一递。
却发现那楚世子正盯着她看。
他似笑非笑,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就那么看着陆惜迟,看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的面皮失了效用。
过了良久,他才伸手接过陆惜迟手中的粟米汤,点了点头,道:“那真是可喜可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