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真相(二)
大军那边两家的欢天喜地完全没有感染到天降横财的肃亲王府。
楚存文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能下床行走,他的脸几乎已经算是破了相了,左脸有一道极长的疤痕,牙还被打断了两颗,那模样别提有多渗人了。
肃亲王原本就对他这个偷奸耍滑的儿子不甚满意,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出他就更不愿见楚存文了。
大半个月以来,竟一次都没来看过他这个小儿子。
不过肃亲王人没来,却为了慰问他这次的横祸,播了二十万两白银给他消遣。
楚存文得了银子,那原本就鲜少的孺慕之情,更是烟消云散,也一次都不曾去寻肃亲王请安。
他日日夜夜抱着这些银子,梦里都想着他的百花窑,念着他的骰子桌。
是以他能下地的当晚,就拄着拐棍去了鬼市。
百花窑并不曾因为少了他一个客人而冷清,依旧是热火朝天的,甚至这半个月的时间还重新装潢了一番,大厅都变成了红黄的配色,更为富丽堂皇,四处都飘荡着浅粉色的绸缎,脂粉香气惑人心智,让人忍不住挥洒金钱。
“走走走,去看,听闻那桌上的翟公子好生厉害,都赢了一晚上了。”
人群朝楚存文相反方向而去,在嘈杂的人声中,他独独听清了这句。
楚存文当下就不服气,他自认为他的赌计无人能比,哪能看着别人在他面前出风头,是以他挤到了最前面,要看看是何人敢当着他的面班门弄斧。
这一看不打紧,楚存文发现这小子的赌技还真是有的说道,正巧上一个人已输了个底朝天,楚存文手痒痒,当即就扫开了所有人扑到了赌桌上。
“喂,敢不敢与爷比比。”他说得张狂,眼睛朝下蔑视着桌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又矮又瘦,面若黑炭,三角眼睛低低下垂,眸子里全是精明,他留着两撇小胡子,嘴唇薄的几乎看不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当真是其貌不扬。
他毫不在意楚存文的挑衅,接下了战书,“奉陪到底。”
二人玩的是最简单的比大小。
第一把,楚存文押大。
骰盅停下,小二大声揭晓结果,“第一轮,楚公子胜!”
随后接连十轮,“楚公子胜”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也都是对楚存文的阿谀奉承,闹得他本就飘飘然的心更是骄傲。
对面那位翟公子已是输给了他五十两,楚存文看着他那副懊恼的模样,邈然问道:“怎么,还比不比?”
翟公子将头发挠得乱极,他掰着手指似是在估摸着钱袋里的银子还够不够用,最后就听得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比!”
新一轮的比试再次开始,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次竟让翟公子赢了。
不过楚存文只觉得他是侥幸,并不气馁,他喝道:“再来!”
随后接连二十把,翟公子赢了足足二百五十两。
百花窑的规矩是,如遇连胜则输家输钱的数额会双倍增加,是以只不过多了十把,翟公子却多赢了二百两。
楚存文此时赌虫上脑,那还能记得这般规矩,他想着总归今日带了二十万两的银票,他不怕输。
于是他像是赌红了眼一般,喝着销魂酒,乐此不疲地一把接着一把,不过幸运之神并未眷顾于他,接下来的赌局他全部输掉,无一例外。
“楚公子,您已经输给我二十万两了,还要比吗?”
楚存文还在兴头上,对面翟公子呕哑嘲哳的难听声音一下将他打入了现实。
他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翟公子的话,愣住了神,猛然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翟公子赢了钱脾气很好,笑眯眯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您已经输了二十万两了,还要比吗?”
楚存文下意识往胸前一模,果真不曾摸到那原本鼓鼓囊囊的银票,那可是二十万两啊,多到一万面额的银票都得有二十张,他竟然一夜之间全输光了!
此时此刻,楚存文宛若真的被销魂了一般,一时之间忘了赌场的规矩,爬上赌桌就要将翟公子手里的银票抢回去。
百花窑的伙计怎能容他这样胡闹,纷纷上前来擒住他,楚存文挣扎着,撕咬着,闹得满楼之人不得安宁。
至于那翟公子早就在这场闹剧开始之时就不见了身影。
他们这边的吵闹还不曾停下,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东南赌桌有五千两白银!快去抢啊!”
那些输了钱赢了钱的赌客听到这话全都往东南方向跑去,巨大的人流都挤在一处,推搡着,尖叫着,他们宛若从地狱中逃生的小鬼,不顾一切的厮杀,只为自己能逃出生天。
老鸨瞧见这般混乱,嚷嚷着叫人来制止,可四处喊声不断,她那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无一人听她指挥。
而在此时此刻。
方才早已不见身影的翟公子却出现在三楼大厅之上,她漠然看着下面的人群,内心波澜不惊。
她将手缓缓覆在脸上,揭下那层丑陋的面皮,露出一张绝美的异域面庞,深邃眼窝,目明如晖,鼻梁高挺,唇红若血。
正是金欢。
她拿起摆放在身侧的销魂酒,毫不犹豫的将它们顺着铺天的绸缎尽数扔到楼下,瓷坛落地碎裂无声,仿佛艺伎素手轻拨的琴筝,让人听过就尽数忽略。
她看着楼下全无防备的愚昧之人,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来。
随后,她扬手一抛,那细小微弱的火折子在熄灭之前稳稳落了地。
至于金欢,她看着火光点燃了垂落的丝绸,镇静地走入了老鸨的房间,没有纠结,没有焦虑,她心思明确,慨然自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
引风浇油,火势滔天!
金欢出来时,楼下的赌徒们已然发现了这愈演愈烈的火势,一群人抱头鼠窜,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可大门位处西北,他们在东南,还未跑到门前,就已被房梁上落下的木柱狠狠砸住。
那群小鬼早已从原先的贪婪变成了害怕,他们像是被放入了油锅受尽极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余心中的那分恐惧将自己逐渐吞噬,一丝不留。
在楼梯还未塌之前,金欢快速下了楼。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困住她几乎整个人生的大楼,将手里的卖身契尽数抛入火光之中。
火势猛烈,卖身契还未落地就已被冲天之火尽数烧成了灰烬,好像烧尽了她那残破不堪的前半生,让她今后的日子都光明磊落,立于阳光之下。
金欢的眼角逐渐沁出了一滴泪来,她如释重负,带着笑转身逃离了此地。
那滴泪在她离开之时也落了下来,被火光蒸发,直至消失不见。
后来,那座鬼市里夜夜笙歌的百花窑一夜之间被烧了个精光,只剩一堆光秃秃的木头架子寥落此地。
有些年长的小贩路过这儿,眼前还会浮现当年百花窑的人来人往,热闹飘香。
金欢出了鬼市,拿着私房的银钱买了一匹马。
她此时又换了一张面皮,纵马朝城东而去,柳娘坐在身后紧紧抱着她,她耳边是自由的风声在呼啸。
风声鹤唳,她听着听着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惜迟说的话来。
她记得那天那位容貌清秀的世家小姐悠悠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明明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话中却全是心狠与坚定。
“金姑娘,你可会赌?”
“若是会赌,那你可敢一把火烧了这百花窑?”
就是这两句话,让她愿意为了自己拼一把,并得以重获新生。
金欢行至半路,面前出现了一群骑着骏马穿着镖服的壮汉,为首的男人策马上前,问:“阁下可是金公子?”
见金欢点了头,壮汉又说:“陆姑娘让我传话,说金老夫人已被平安接往兴都,就在城南金宅住着,金公子若想去见老母,去城南寻一个门前种着桃树的人家即可。”
金欢心下激动,面上依然维持着淡然的笑,她点了点头,“有劳。”
镖局的人传过话就要离开,金欢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喊道:“各位大哥,请留步。”
为首的男子停了马转过头来,猝不及防迎面扔来一个包裹,他还未来得及问,就听金欢道:“大哥,这包裹里的银两是小弟感谢诸位的报酬,至于其他的东西,还望劳烦各位大哥帮小弟送到长青街崔氏当铺,小弟在此谢过诸位大哥!”
金欢拱手,彬彬有礼。
壮汉们也都是个热心肠,更何况还另有钱拿,纷纷回道:“小弟放心,一定安全带到。”
目送他们离开,柳娘探出头来小声问:“欢姐姐,我们现在去看老夫人吗?”
金欢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去陆家。”
柳娘闻言,又缩了回去,她本就是无依无靠,若不是她死皮赖脸求金欢带着她,她从鬼市出来怕也是无处可去。
是以金欢说要去哪,她全无意见。
陆府。
门外小厮听闻这位公子是来捐钱的,连忙去寻了陆鹤青。
陆鹤青虽不知为何这位小郎君捐钱不去户部而是来找他这个仆射,但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耽搁,换了朝服就带着金欢入宫面圣。
和顺帝得知这平民的捐款数额也是大惊,大手一挥宣人进殿。
他一看来人是个年岁不大的稚儿,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脚上的鞋甚至还有泥泞,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他还未将心中疑问说出来,金欢就跪在地上道:“陛下,奴才老爷吩咐奴才将这二十万两银子上交国库,以为陛下分忧。”
一语落毕,和顺帝知晓了来龙去脉,他大喜过望,笑着问她家老爷想要什么赏赐。
金欢还是以头触地,恭敬答道:“陛下,奴才老爷吩咐奴才求陛下要得一副墨宝,望陛下能赐下‘货真价实’四字,这便是奴才老爷莫大的心愿了。”
和顺帝闻言,喜上心头,赶忙吩咐人取来纸笔,写下了近段时日最痛快的四个大字。
待金欢和陆鹤青走后,和顺帝直接将国库里的银子拨给了兵部,吩咐他们抓紧筹备粮草器械,以保东南战事顺利。
就这样,三十万两的后勤补给快马赶上行军,给远在他乡的将士再次送上温暖。
陆惜迟发完冬衣回到营地的时候,其他小兵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她所在的帐篷是后军的一列队伍,这里主要负责粮草、衣物和兵器的供应,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已和这些个兵士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