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金欢
楚羡将银票放在尤半枫的木车上,向黑暗处吩咐,“斗酒,跟上去。”
夜里响起一丝微妙的踏地之声,转而回归静默。
尤半枫忽然想起来什么,歪了下嘴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告诉楚羡,他开口道:“对了,那位陆二小姐像是伤着了,手腕处绑了好大一块纱布。”
楚羡听罢,脑海里浮现了白日里那被他握在手心的柔荑,丰肌秀骨,温软可人,小小一只靥如娇花。
然那朵娇花却并不荏弱,她落落大方,不惧朝臣,甚至对他也不放在眼里,她行事看不出章法,宛若突出其来的一支箭矢,快得像是要直取人首级。
楚羡未置可否,神色淡淡,唯有属于他自己的任情恣性,后听得他放宽了语气,道了一句,“与我何干?”
且说陆惜迟这边,她们主仆二人像是进入了另一处天地。
陆惜迟来的这地方名为百花窑,是鬼市的销金窟,一旦踏入,没个千八百两那是万万走不了的。
来来往往的男子皆衣装不俗,女子浓妆艳抹打扮大胆,几座高楼灯亮如昼,欢声笑语层叠不休。
陆惜迟又要抬步,银朱死死拉着她,“小姐,小姐不能去啊,这,这是青楼啊。”
陆惜迟把她的手掰下去,“不是说了吗,从现在起要叫我公子。”
她径直朝里面走去,银朱在原地跺跺脚,狠心跟了上去。
结果一进去,银朱更想哭了,她紧紧拉住陆惜迟的衣角,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这哪里是什么青楼,这分明是赌坊。
一楼大厅里是一排排的赌桌,骰子声、甩牌声接连不断,混着赌徒的叫好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与外面那些赌坊不同的是,这里多了许多姑娘伺候,一些公子哥玩得兴致正好,赢了钱就能搂着姑娘上楼快活。
陆惜迟今晚选了一件云锦碧蓝色长衫,珍珠点缀,金线刺绣,为让看起来更高些还往鞋子里塞了块布,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
有些姑娘要拉他去赌桌,陆惜迟礼貌拒绝,她轻轻拂过姑娘的手,这君子模样当真是惹人心动。
陆惜迟绕过人群而去,余光里却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玄衣锦缎,嘴角顽劣,眸中是喝了销魂酒的癫狂,在赌桌上一锭一锭花着银子,果真是纨绔子弟,不知进取。
陆惜迟阖了阖眼,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二楼比一楼安静些许,没有赌徒,只有嫖客,但还是有些难以入耳的声音传入耳际,惹得银朱脸红一阵白一阵。
陆惜迟坐下看了会歌舞,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远处有铃声传来。
陆惜迟转了眸。
清脆的银铃让整个百花窑都安静了下来,从楼上下来的女子穿着西凉的服饰,一条宽松的长裤衬托其腰纤纤一握,玉臂细长白嫩,她赤着一双脚,脚腕系着铃铛。
待走近些,能看到她脖颈上镶满宝石的项链,头上长纱落地,五官浓艳,妆容精致,她出现后满楼的姑娘都黯然失色。
她缓缓走到舞台中央,起舞,舞姿轻盈,银铃潺潺,似流落花丛的神女。
不愧是百花窑的花魁,陆惜迟心想,怪不得能得楚君泽看中。
台上舞蹈的女子名唤金欢,西凉人,据说少时被卖入南楚,后来入了青楼做清倌。待年纪大些,老鸨想让她赚更多的钱,逼她卖身,恰好被楚君泽救了下来,然后她便帮楚君泽在百花窑收集情报。
这个时间楚君泽已经救下了她,不过陆惜迟想让这位“万事通”换个主人。
她轻轻敲打着茶盏的边缘,笑得意味不明,普通的青花茶盏被她拿在手中也是多了几分贵气。
一舞终了。
老鸨上台拍卖,价高者能听金欢单独弹一曲琵琶。
来这的客人都不是奔金欢这一曲来的,相较这种只能看不能碰的,赌徒们更喜欢能在赢钱兴头上助兴的倌儿,是以也不能接受太高的价格。
陆惜迟钱袋宽裕,二百两得了金欢一曲。
屋内。
金欢脱下头纱,没了头纱的遮挡,满头珠翠更是衬得她珠光宝色,华贵万分,这模样倒不像一个妓子,说是什么西凉的大家小姐也是有人信的。
她看陆惜迟学男子斜坐着,起了逗弄的心思,老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进来,正方便她调戏。
金欢身形一转坐到陆惜迟腿上,勾起她的下巴,“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陆惜迟握住她的腰,抬眸对视,她看着金欢的眼睛,面色如常,“姓叶,通州人。”
“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博美人一笑。”
陆惜迟见招拆招,毫不怯场。
金欢盯了她一会,见陆惜迟无一丝慌乱,觉得没意思,“姑娘是好奇我长什么样子吗,没想到我还这么有名气,世家小姐都能来瞧一眼。”
金欢能看出她的伪装陆惜迟并不意外,交易嘛,她不在乎是谁在谈,她在乎的是结果。
“金姑娘之姿,天人难敌,不过,”陆惜迟话锋一转,“我来是想请教姑娘一件事。”
“说吧。”金欢起身,她现在也只是觉得陆惜迟是个贪玩的世家小姐,不足她费心。
然哪家姑娘无事会来鬼市玩,就听陆惜迟道:“我想知道,姑娘想不想离开这百花窑?”
金欢有些意外,百花窑的花魁并不值钱,她在此说是花魁实则就是个舞女,虽不甚有尊严,但过得也还算自在,是以金欢摇了摇头“姑娘此言着实是折煞我了?”
“想,还是不想?”陆惜迟不愿废话。
金欢轻笑,真是个狂徒,“若我说不想呢?”
陆惜迟也不急着回答,她亲自动手点上身旁的梨香,不过须臾,屋子里宛若有梨花盛开,清香难抑,扑鼻难敌。
她这才开口,“姑娘若不想,那我也不知道金母的下落了。”
金欢本调笑无畏的眸子倏地睁大,她一个箭步来到陆惜迟身前,俯身问:“你都知道什么!”
“金姑娘,这是笔交易。”陆惜迟抬头笑着提醒,那是上位者的藐然。
“我若出了百花窑,”金欢顺了顺气,不再似方才那般焦急,“你能给我什么?”
“荣华富贵。”
陆惜迟说完,也不紧张金欢的反应,反倒是金欢听了蓦然低低笑出了声,随后她捂着嘴,笑得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张开手在这屋子里旋转舞蹈,银铃轻晃,悦耳至极,她说:“姑娘,你看我这,我有荣华富贵,何须你来给我?”
陆惜迟也不恼,歪了歪头看着金欢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可金姑娘,你没有堂堂正正的身份,但我能给你。”
不等金欢回答,她又说;“你在百花窑里,在鬼市里,你是金欢,但你能出去吗?你出去了,你又是谁?金姑娘,这张面皮带久了,会不会忘记你原本的样子?”
金欢顿住,手下意识得往脸上摸去,她颤颤巍巍,盯着陆惜迟眼里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慢。
她警惕询问:“你是谁,你都知道什么?”
陆惜迟摇了摇头,她笃定,“金姑娘,日后你就知道了。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离开百花窑,若你愿,我可让你与金母团聚,不过……你要为我所用。”
金欢垂下头,慢慢将目光移到了脚底,失魂落魄的,“我,我考虑一下。”
陆惜迟对这个答案不说满意也不说失望,她起了身往门口走去,“若金姑娘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姑娘可否告诉奴家姓名?”金欢追问。
陆惜迟回眸看她,稍稍点了下头,她声如百灵,字字清晰,“陆家,惜迟。”
陆惜迟出了百花窑,回想她与金欢的这段交谈,觉得金欢也是个可怜人。
前世她发现金欢的存在,跟楚君泽闹了好久的脾气,后来楚君泽拗不过她,才告诉她这只是他安插的眼线,百花窑人多口杂,三教九流,南来北往,打探情报极为方便,他以帮金欢寻生母为条件让金欢帮他打探情报。
怕陆惜迟不信,楚君泽还拿出了金母下落为证据。
陆惜迟当时就很疑惑,“你既寻到了她生母,为何不告诉她?”
楚君泽满腹算计,颇为得意,“寻到得越晚,她越感激,能为我做事的时间就越长。”
不过陆惜迟不这样想。
她觉得既然金欢能为此卖命,那她生母定然是对她十分重要,倒不如早早寻到告诉她,反而更容易笼络人心。
线放的长了,风筝会断的。
世道艰难,金欢母女本是从西凉来兴都寻亲,结果半路遇到人牙子,将母女二人分开发卖,自此十余年,母女再未相见。
前世,楚君泽是在很晚很晚之后才告诉金欢其母的下落的,金欢赎身南下寻母却发现母亲当年被卖到通州一穷苦人家为妻。待金欢找到那户人家时,母亲已经重症不治,撒手人寰。
年幼一别,竟是天人永隔,如何不叫人为她叹息。
陆惜迟走出鬼市,大步流星。
若金欢愿入她麾下,希望这一次,她能与母亲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