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 明曜看了看云咎冷淡的神情，又看了看冥沧阴郁烦躁的脸，默了默, 试图再次插到两人之间辩解：“冥沧，我们真的什么都没……”p> “你出去。”冥沧伸手把明曜扒拉开，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却依旧死死锁着云咎, “我有话跟他说。”p> 明曜还想说些什么，云咎却垂眸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眉眼放缓，是冰雪消融般的柔和：“没事, 去吧。”p> 她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小院。p> 明曜走了，冥沧紧盯这云咎的目光, 反倒是一路跟着她移开了去，青年通身紧绷的低气压逐渐消解, 许久自嘲般哼笑了一声：“她倒是很听你的话。”p> 云咎也静静望着明曜离去的方向, 他没有接冥沧的话, 只平静道：“你想与我说什么？”p> 冥沧用力攥住了掌心凝出的冰魄，神情阴晴不定, 沉默片刻之后,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那枚菱形的透明冰片递给云咎：“千年前，明曜曾被天道雷劫追杀, 一路从月隐峰逃来北冥。她落入魔渊的时候, 身上的羽毛几乎都被烧焦了，没有哪处皮肤是完好的。”p> 冥沧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声线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准确来说，在魔族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肉身就已经死了――天道雷劫，把她全身的血脉都烧断了。”p> “我为了救活她，着实破费周折，”他恶狠狠地盯着那枚冰魄，“可那并不是最让我心烦的，真正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在复生明曜的那些日子里，我每时每刻……都必须待在她身边，被迫，去听她这些令人作呕的心声执念。”p> 他闭了闭眼，明黄色的双眸逐渐化为森冷的蛇瞳，他说：“执法神，我将她那时的执念交给你，请你好自为之。”p> 冥沧语气生硬，将这段话说得又狠又快，讲完之后，便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般转身离去，再没看云咎一眼。p> 云咎握住手中的冰魄，却突然道：“天道为何要杀她？”p> 冥沧脚步稍缓，冷笑起来：“执法神，天道滥杀的人，难道还少吗？”p> 云咎眸色一凝，却见冥沧已化为一道玄色蛇影，倏然从小院上空离去了。p> 几乎在冥沧离开的同时，院门被明曜“吱呀”一声推开，云咎指尖一动，将那冰魄收入袖中，侧头朝她望去：“来。”p> 明曜打量着他沉静的神情，一边嘟囔一边朝他小跑而去：“什么嘛，神秘兮兮的，竟然还下了隔音咒。”p> 云咎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道：“不问问他跟我说了什么吗？”p> 明曜探头，按捺不住好奇：“所以他说了什么？”p> 云咎没回答，手指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衣袖里好闻的冷香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飘入明曜鼻端，她舒服地眯起眼，小声哼哼：“冥沧性格阴晴不定，最近似乎更奇怪了。”p> 云咎依旧没有接话，他在院中的小桌前坐下，指尖带了些微的神力，像是顺毛般让明曜靠在自己的膝上，一点点理着她背后的长发。p> “明曜，如果我把千年前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到那时……你最希望我做什么？”他垂眸观察着少女的神情，在她惬意得呼吸声都开始放缓之时，以温柔的声音缓缓问她。
北冥灵气匮乏，素晖堕神，小龙神又还不会控制神力，所以云咎没来的这些日子里，明曜不知不觉地，对神力的渴求几乎已经深入骨髓。p> 纵然她是一个很会压抑自身欲|念的人，但在此刻云咎近乎引|诱的动作中，她依旧不可避免地沉溺下来。p> 没有太多思考，明曜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希望你能留在北冥陪我。”p> 云咎动作微顿，为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生出了几分迟疑，却也暗暗将其记在了心中。p> “还有吗？”他轻声道。p> 这次明曜却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希望你……不要对素晖出手，也不要再站在天道那边。”p> 明曜此刻的大脑转得有些迟缓，此话出口时她还没察觉到不对，可待她认真回想了一会儿后，整个人都慢慢僵硬了起来。p> 她……怎么会这样自然地，就将这些话说出口了？p> 明曜想回头去看云咎的表情，脖子却被他施力轻轻抵住，他微凉的指尖有节奏地点了点明曜的太阳穴，温暖的神力丝丝缕缕地传入她的身体，他轻声道：“没事，我想听。”p> 明曜紧绷的肌肉在他的安抚下逐渐舒缓，仿佛并不受她自己的控制那样，无意识地依赖起云咎的触碰，她点了点头，下意识道：“对不起。”p> 云咎问：“为什么要和我道歉？”p> 明曜轻声道：“……我不是在逼你。”p> “我知道，”他心头微涩，将掌心抚上她的脸颊，看似无意地，很平淡地接着问她，“天罚疼吗？”p> 明曜一愣，身体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缓缓咬住自己的嘴唇，竟然抵抗住了他用神力打造的温柔乡，并没有跟着他提问的节奏回答下去。p> 云咎伸手盖住她的双
眼：“明曜，我想听。”p> “……”许久之后，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自己的掌心，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淌出。p> 在明曜沉默的这半晌，云咎感到无言的怒火自胸膛蔓延上来，他克制着，用空着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后颈：“我知道了，睡吧。”p> “云咎，”明曜却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听到她用逐渐迷糊的声音认真地说，“可我希望你能真心选择我……而不是……为了从前……”p> 周遭安静下来，神力的微光在小院中浮动，逐渐从明亮的浅金变成昏暗的黄灰。p> 云咎在那片暗淡的天光中，垂头缓缓擦干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认认真真地看她的侧脸。p> 在他向明曜询问出千年前的事情后，她有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都闭口不谈，他不知道她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却觉得多给她一些时间也没什么。p> 直到他亲耳听到她刚才讲的话。p> “我希望你能真心选择我，而不是因为从前。”p>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明曜既期待他恢复记忆，却又表现得如此踌躇徘徊。p> 她在担心，他会被过去的记忆裹挟，做出现在的他并不甘愿的选择。p> 她也在害怕，怕他真的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做出与她背道而驰的选择。p> 云咎沉默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她小扇般的长睫：“明曜……”
他从袖中重新取出那枚冰魄，丝丝凉意从皮肤沁入心底，他将神力释出，那枚冰魄很快便消失在他的指尖。p> 神识飘荡，骤然被扯进一个黑暗的洞穴，而明曜残损的身躯，就这样措不及防地映入神明眼底。p> 那是一只全身焦褐的鸟，翅膀上轻盈丰满的羽翼已经褪色凋零，只剩下零星的一点，还沾染着黑褐色的残炭。它的一部分皮肤裸|露在外，遍体都是被烧焦的痕迹，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整个身体都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残破气息。它那么小，与云咎印象中那个振翅翱翔的蓝鸟比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灰扑扑的麻雀。p> 千年前的冥沧抱膝蹲在那只小鸟面前，明黄色的眼睛怔然地盯着她。许久之后，他从腰际抽出一柄细巧尖利的兽骨匕首，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p> ――双头蛇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剧毒，只有心头血，是可令人重获新生的灵药。p> 山洞安静，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冥沧冷静地看着心头血逐渐淹没了小鸟的身体，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p>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脑袋沉入血水又浮起，下一刻，毫无波澜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碎裂般的怒意。他全身颤抖起来，骤然抬手将沾了血的匕首重重砸在地面，然后化出阴森的蛇形，在黑暗的山洞中一圈圈地游荡。p> “我早就说了不要救她，她早死透了。”p> “天道不可能手下留情。她是被活活劈死的。”p> “等沈寒遮回来，我们就从荒幕离开。”p> “魔族在北冥，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p> 双头蛇明黄的四目相视，高亢或压抑的嘶嘶声在山洞中起伏，巨蛇游弋的速度随着对话的频率加快，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道不断折返的黑色虚影。p> 不知过了多久，那虚影骤停，两双黄色的蛇瞳骤然投向身后的黑暗处。p> 那只被浸在血泊中的鸟儿没有一点反应，一个细小的声音，却确确实实地自双头蛇的识海中回荡开来。p> “我不要他为我而死，”那个声音说，“我不要一无所知地活着。”p> 冥沧瞳孔一颤，迅速捕捉到了那个心声：“明曜？明曜！你跟我说话！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p> 玄色的巨蛇化为人身，冲到那个躺着小鸟的冰岩旁，撑着石头的指骨用力到泛白。p> 那个声音却还是在无意识地重复。p> “我不要他为我而死。”p> “我不要一无所知地活着。”p> 冥沧听着耳畔回荡的心声，举头望向了四周的虚空――就像那些不为人知的魔魂，明曜也一定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p> 他像是溺水获救的人那样靠着冰岩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去平复自己激荡的心跳。p> 他开始回应她的心声。p> 她说：“我能到北冥，我能逃出去。”p> 他说：“逃出来了，你回来了。”p> 她说：“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p> 他说：“能活，哥哥想办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