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明曜醒来时, 身上无力的感觉已经消解了很多,她起身看了看身旁的位置,才发现云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p> 然而, 她心中尚来不及生出其他的情绪,竟突然发觉屋外有暖融融的阳光照入她的房间。p> 明曜一愣,连忙翻身下床, 推开门往院落中而去――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西崇山的偏殿。p> 神明站在门外的廊下, 正用幻术一点点雕琢着冰雪,将她的小院子改造成了神山中秀丽的一隅, 浅金色的神光则如同柔和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也落在了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p> 明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定定看着他忙碌的动作。p> 而云咎仿佛察觉到什么,手中神力微微一滞, 也侧头朝她而来。p> 四目相对的瞬间,神明眸中骤然泛起一些欣然的温柔, 如同春风撩过湖面, 一点点随着他的眼波荡开。p> 明曜朝他走过去, 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两根用魔兽毛发编织而成的粗绳,串连着简易的小冰板, 是她两百岁的时候收到的礼物。p> 明曜伸手轻轻握住那根粗绳, 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我两百岁的时候,刚刚学会自己压制本相之力。但那会儿我年龄很小,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痛苦的事情, 因此总是很不甘愿。”p> “那年本相之力爆发得很是凶猛, 我因此也昏迷了很长的时间。醒来之后,我和姨姨们闹了很大的脾气, 说了些……很伤人的话。我后来才觉得后悔,害怕姨姨们不再理我了,但她们却并没有生我的气,只是背着我偷偷绞了身上的毛发,做了这个秋千送来。”p> 明曜摸了摸粗糙的绳结,轻笑道:“北冥有毛的魔族可不多呢,要做这两根绳子,需要攒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当时很开心,每天都喜欢坐在小秋千上荡悠,姨姨看到我那么喜欢这个秋千,就跟我道歉。”p> “她说,小明是小鸟,天生就喜欢在高空飞来飞去,可是姨姨们却把小明困住了……她说,她们都觉得很对不起我。”p> 因为有神光的照耀,明曜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那个秋千的样子,它在现在的她眼里是那么窄小,那么低,可在两百岁的她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p> 当她坐在这个秋千上高高荡起的时候,她能看到小院外的荒原,荒原上的小坡,以及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冰岩。p> 她觉得只要再高一点点,她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地方。p> 现在想来,那是明曜第一次,浅尝辄止地体验到自由的感觉,那种感觉和她在西崇山的云霞中飞翔时并不一样,但是也弥足珍贵。p> 明曜说:“所以后来,我就再也不跟她们闹脾气了。我知道姨姨们很爱我,她们让我抑制本相之力,一定是迫不得已。”p> 她放下手中的秋千绳,将双手背到身后交握,然后抬头看了看云咎的表情,那样子简直就像一只落到别人巢穴中偷树枝的小鸟――小心翼翼的,但又很狡黠。p> 她就是在故意说给他听的。p> 云咎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回答一些什么,可是在听了明曜那些话之后,他内心已经被苦涩而心疼的难过填满了。p> 他不明白,千年前那只安安稳稳出生在西崇山上的鸟蛋,怎么会跑到这个贫瘠而落后的地方,被迫吃了这么些年的苦。p> 不就是一个秋千吗?难道曾经,他没有给她扎过吗?
云咎微微蹙眉,脑海中昙花一现般出现了几幕混乱的画面,又在他试图捕捉的瞬间迅速溜走。p> 云咎的眉峰皱得更紧了。p> 明曜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望着他的目光颤了颤,逐渐变得有些沮丧――或许是她太心急了,一上来就又提到北冥让她压制本相之力的事,非但没有让云咎对魔族产生点好感,甚至让他的神情变得更差劲了。p> 而云咎此时终于回过神,一垂眸便看到了明曜如蝶翼般扑扇的长睫,和因为低落而抿起的唇。p>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刚刚还兴致盎然的小姑娘突然就不开心了,一时有些无措地握着那截秋千绳愣了愣。p> 片刻后,云咎用神力将那个秋千变大了一点。p> 他扯了扯那两根绳子,确定它们即便过去了几百年依旧坚韧完好,然后,他在明曜有些讶然的目光中低下头:“你……现在还想要荡秋千吗?”p> 明曜琥珀色的桃花眸一亮,猛然睁大:“想的!”p> 她坐到那块被神力放大的冰板上,侧过脸看了看云咎,习惯性地跟他说:“我坐好啦!”p> 两人间的氛围好到不可思议,云咎恍惚脱口而出:“嗯,别掉下去了。”p> 然后,在他顺势俯身将手搭在明曜身下秋千板的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p> 云咎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动作抬头看她,浅浅的冷香伴随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落在她侧过来的脸颊,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喃喃:“这句话,我是不是对你说过?”p> 明曜抬头往上空望去,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会看到满树浅粉色的楝花。p> ――云咎曾经在西崇山的楝树下,给她搭过一个秋千呢。p> 她望着他墨色的双眸,许久后笑开了,这次她没有隐瞒,更没有否认什么。p> “说过的,”她小声道,“神君,你快点想起来啊。”p> 云咎瞳孔微颤,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低低应了一声,用力将他半揽在怀中的少女荡了起来。p> 浅蓝色的纱裙在他眼前飘荡,随着秋千的摆动越来越高,他看着她银色的长发被海水吹开一霎,又重新裹住她的身体,像一朵花的朝朝暮暮。p> 神明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望向高空,某些记忆突然便鲜活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p> 他终于看到,明曜化为人形之后的那一幕了。p> 她也是在那样高的花树上,用诧异而天真的目光看他,然后悄悄挪出了一个位置,非常自然地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p> 他们坐得很近,近到他开始担心她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p> 他当时看着她,究竟在想什么呢?p> 云咎仰头望着在秋千上弯着桃花眼的明曜,看着她高高荡起,又轻盈落地回到他的身前。p> 他忍耐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想法,那种冲动的,炽烈的愿望,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瞬间一样。p> 哪怕已经回不到过去,他也清楚地知道。p> 当时年少的云咎一定在想……p> 原来他的小鸟是这样模样。p> 他的小鸟,怎么……恰好是这个模样?p> 和他每一个模糊的幻想,都一样。p> 明曜很快就从秋千上下来了――这并不是因为她玩累了,而是因为她在荡到最高空的时候惊鸿一瞥。p> 看到了远处山坡上,穿着黑色大氅的……她的哥哥。p> 明曜需要荡到最高点才能看见冥沧,可是冥沧站在那么远、那么高的地方,几乎一眼就能将她小院子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他那样直挺挺地杵在那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p> 明曜做贼心虚般汗毛倒竖,“噌”地一个脚刹,从秋千上溜了下来。p> 云咎看着她急匆匆往院外走的样子,有些诧异:“怎么了?”p> 明曜有些着急地问他:“我们睡了多久?”p> 云咎:“你睡了三天。”p> “三天?!”明曜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那你在我房间里待了多久?”p> 云咎面不改色地回答:“两天半。”p> 明曜:……p> 她一只脚就要跨出院门,停了这话又重新退了回来。p> 怎么说呢……虽然她和云咎在这两天半的时间中,真的只是在睡觉,但要是冥沧是那种会整天盯着妹妹恋爱动向的古板老变|态的话……她觉得她可能要完蛋。p> 何况,冥沧真的是那种对云咎态度微妙的古板老变|态啊!!p> 明曜靠着院门叹气,云咎平静地看着她:“你在担心什么?”p> 然而没等她回答,冥沧冷冰冰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了进来。p> “开门。”p> 明曜打了个寒颤。p> 她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头出去朝冥沧勉强地笑了笑:“那个……”p> 冥沧上下打量着她,从齿缝中阴恻恻地挤出两个字:“三天。”p> 明曜有气无力:“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p> 冥沧微笑敲了敲门板:“让我进去。”p> 明曜不敢动,于是冥沧直接按着妹妹的脑袋,连着大门一起推开了。p> 明曜的小院子很暖和,柔和的浅金色神力像是阳光一样洒到冥沧的身上,他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扫视着眼前的院落,嘴角缓缓抿起。p> “真不错。”他刻薄而冷酷地对明曜夸赞道,“比我从前做的那个院子好多了吧?”p> 明曜想起冥沧当时捏造的那个有她有娘亲的小院子,鼻子一酸,连害怕都忘了。p> 她非常动容地喊了一声“哥哥”,然后看着满脸冷酷的冥沧从她视线中慢悠悠地走到云咎面前。p> 冥沧成年后的人形又高又壮,加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黑氅,给人一种极端的压迫感。p> 但云咎毕竟已在执法神的位子上坐了千年,面对冥沧故意释放出的压迫感,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一样的神情。p> 事实上,在明曜面前,云咎总是能非常自然地无视掉冥沧――至少在乾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p>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讲,云咎一般会在冥沧停下脚步的瞬间跟他擦身而过,可这一次,他没有动。p> 于是在明曜震撼的目光下,冥沧一步步逼近云咎――三丈、两丈、一丈……p> 冥沧走到了云咎面前一米才停下,然后凭借一寸的微妙身高优势,强行在云咎面前完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p> 在那沉默的几息间,明曜感觉云咎看着冥沧的目光变了,变得……有些怜悯而遗憾。p> 明曜几乎要捂脸了――她真的不明白冥沧为什么总会在云咎面前,变得如此、如此……p> 然而
还没等明曜想出准确的形容词,冥沧接下来的话却把她深深震撼了。p> “我们魔族很保守,”冥沧阴恻恻地对云咎道,“三天,你得负责吧。”p> 明曜无声尖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