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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给她推荐这家咖啡店的招牌，蒙布朗和柠檬挞。等餐的间隙纪禾问：“为什么不选在香街？海明威说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而香街就是这场盛宴的灵魂。在那喝咖啡的话应该更能领略到巴黎的风情啊。”
“nonono…”皮埃尔直摇头，“那些奥斯曼风格都是改造后的结果，如果你想感受真正的巴黎的灵魂，应该来这，rue mouffetard，从罗马时期到现在，整整两千多年的历史，它见证了太多。”
纪禾放眼四周，穆浮塔街邻近拉丁区，多元文化互相融合，街头巷尾艺术气息格外浓厚。石子路对面有两个长发男人在吹萨克斯，全程陶醉得不能自已。
这条旧街承载了两千多年的光阴，显得古老而庄重。其实皮埃尔秉持这样的观点还是挺让她讶异的，她原本觉得像他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会喜欢香街那种火树银花不夜天般的高调艳丽时尚。
old school，设计风格估计比较守旧，纪禾说出自己的想法，皮埃尔就笑出两颗小虎牙：“也许你说的有一点点对，我喜欢历史，历史是文明的长河，它总能带给我灵感。”
柠檬挞先上来，纪禾切了小块送入口中，的确美味，皮埃尔继续道：“中国有很长时间的历史，拥有那么一段灿烂的文明，你们一定感到很骄傲。”
纪禾低笑了下：“除了l’incendie du palaisd’ete那部分。”
大概是她现学现卖的法语发音极度不标准，皮埃尔没听清也没听懂，接着说：“我总是很想去中国看看，北京，对不对？其实我学过一段时间的中文，我的婶婶是中国人，她教我的。”
皮埃尔现场表演了几句他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当纪禾听见什么“你好吗？你吃过我吗？”时，不由得好笑。
皮埃尔得意洋洋的，还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说的好吗？”
纪禾竖起大拇指：“very good。”
“pierre！”
这时传来一声呼唤，三名青春靓丽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跑过来，两男一女，背着帆布包，围着皮埃尔一通问候。法语纪禾也听不懂，但猜他们应该是同学。
果然皮埃尔介绍道：“他们是我的大学同学，今天刚从马赛游玩回来。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坐吗？”
纪禾：“当然。”
三个同学落座，皮埃尔向他们介绍自己，纪禾笑容大方，但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扫过去就从一名褐发男生的眼中捕捉到种不屑与轻蔑。
也是自己养成习惯了，和客户打交道整天你好你好哈喽哈喽，她放下甜点擦干净手，伸手过去道：“bonjour。”
这回并非她敏感了，对方直接选择无视，和旁边的女朋友甜言蜜语着。
纪禾手微微一顿，自己找台阶下，转去拿桌上的糖罐。
看得出来皮埃尔有些尴尬，主动向她道：“你想看看我设计的一些作品吗？我都带过——”椅子上挂着他的背包，他伸手掏出一本厚厚的画册。那名褐发男生又拽住他腕骨，嘴里叽里咕噜，另外一男一女侧过头去附和，纪禾的确吃了语言的亏，因此不动声色。
看着他们发生微小的争端，纪禾还算按捺得住，直到褐发男生明目张胆地拿手指了指自己，她才盯住皮埃尔问：“他说什么？”
皮埃尔连连摆手说nothing。八成是看她直接讲英语，褐发男生索性挑明态度，环着胳膊讥笑道：“我们刚刚在讨论，你们中国人都没有艺术性，否则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法国来亲皮埃尔为你工作呢？”
纪禾一笑：“不是我想请他为我工作，而是他要请我给他这份工作。中国人到底有没有艺术性还不好说，但你们法国人傲慢无礼又没有休养是一定的。退一万步来讲，毕加索曾说配在这个世界谈艺术的，第一是中国人，其次是日本人，而日本的艺术又源自于中国；最后是非洲黑人，除此之外，白人根本就没有艺术。一届大师都认可中国人在艺术上的造诣，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中国人没有艺术性？”
褐发男生冷了脸，纪禾似笑非笑地也好不到哪里去，皮埃尔急忙打圆场，法语语速很快，那褐发男生却不买张，更加针锋相对道：“那个西班牙老头才代表不了什么呢，你们这些yellow monkey，整天除了山寨抄袭之外，你们还会干什么？”
他阴阳怪气地羞辱人时，侍应生刚好将做好的克拉芙蒂呈上来。
摆在街边的咖啡桌座位之间较为拥挤，侍应生手里又还端着别的甜点，便十分客气地请褐发男生的女朋友过了下手。
不料这名臭味相投的女朋友也满肚子坏水，递给她时佯作不小心，腕骨一倾斜，一叠果馅饼在她眼皮子底下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对方脸上尽是挑衅与得意。
纪禾面不改色，弯腰捡起全是樱桃的馅饼，三名同学相互之间窃笑，待看到她往馅饼上又挤奶油又倒酱料什么的，眸底闪过讶异。
不解之际，纪禾站起身，端着小料超级加倍、浓厚且黏腻的馅饼，干脆利落地拍到了褐发男生的脸上。
褐发男生整张脸被抹成了松糕，女朋友惊呼一声尚未脱口，又被纪禾用剩余的馅饼敷了个甜腻的面膜。
两人瞠目结舌，活像两只大马猴。
纪禾拍拍手，云淡风轻地笑：“或许法国在时尚领域的确更有话语权，这也是我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法国的原因，但如果这座艺术之城都是你们这样心胸狭隘又自恃甚高的后生的话…那大概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纪禾说完就走，皮埃尔发急好一阵了，用法语叱责了同学一句，又忙不迭抓起背包追上去：“禾小姐！”
“禾小姐！你等等我好吗！”皮埃尔拦住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你可以原谅我吗？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们的，其实私底下我和他们并不怎么熟悉——”
纪禾语气不善：“这么着急就为自己开脱了？
“no！”皮埃尔急道：“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对我造成误解！我喜欢中国文化，也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纪禾停下脚步：“中国有句老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意思就是如果你身边的朋友都是这路货色，那你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yellow monkey？我不否认你的才华，但我们公司绝对不会录用一个有种族歧视问题的员工，特别遭到歧视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所以跟你谈话很不愉快，good day，byebye。”
“禾小姐！”
皮埃尔在身后大喊，纪禾置之不理，无缘无故遭了通罪受谁乐意。她有仇也当场报，把果馅饼拍在那两个洋人脸上的时候的确很爽，痛快极了。
其实从前并非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因为是客户金主，能忍则忍。
很现实很无奈的问题，也很明白的道理就是只有当自身强大了，才能像今天这样毫无顾忌地狠狠甩他们一脸子。
她当然不会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觉得全法国人都傲慢无礼且种族歧视，不过这件事让她开始思考起自己搜寻的方向是否正确。
做外贸，避免不了和西方文化交汇，她原想着弄个外国设计总监什么的，可以把把关。
但她在法国停留这么几天，也面见了些小有名气的设计师，都不是很满意，莫名不对盘。她又想，为什么要去迎合他们的文化，输出自己的文化不行吗？
或许很艰难，但市场可开发的空间非常之大，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
拿定了主意的纪禾立马买票回国，登机，找着座位，安置好行李，一屁股坐下。旁边乘客不知是老花还是怎么着，举起张报纸贴着脸看，铺开的报纸将对方脸蛋遮挡得严严实实。
纪禾无心顾及，翻开了那本随身携带的法语字典。
“禾小姐！”一声欢呼突然在耳边炸开。
纪禾一侧眸，皮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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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
“跟你一样呀。”
纪禾翻白眼：“我是回家，你又是去干什么？“
皮埃尔折起报纸说：“我也是回家。我叔叔婶婶他们就在中国呢。”
纪禾无话可说，便不再理睬。
岂料皮埃尔不依不饶，见她翻字典，无比热情道：“你想学法语吗？我可以教你呀。”
纪禾看向他，他笑出两颗小虎牙，蛮诚恳真挚道：“禾小姐，那件事很不愉快，你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对待，希望你能原谅我，就算你不雇佣我，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纪禾捏着眉心说：“我没生你的气。”
“太好了！那我们可以交朋友吗？”
“说真的，你去中国到底是为什么？”
“欣赏。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东方很神秘，现在我长大了，当然是想揭开她神秘的面纱，亲眼看看她的模样。世界上这么多国家，每个国家的文化、历史，都是朵盛开在无人之地的玫瑰，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我想看到更多。”
纪禾白眼翻上天，旅游就旅游，屁话这么多。
她问：“不考虑工作？”
皮埃尔笑吟吟。
明白了，纪禾合上字典：“设计图还带着吗？给我看看。”
皮埃尔早有准备，忙不迭献宝似的献上去。
纪禾打开看，的确和猜想相差无几。
设计风格偏向保守派，没那么花里胡哨，爱用流苏珠光单色，有点old money那种优雅且慵懒的调调。
她在十三湾大市场里倒卖面料那么久，各类产品熟得不能再熟，差不多看一眼就能计算出成本。
成本叠加上去，价格同风格，在名媛小资里应当会很受欢迎。
纪禾自己对这类是蛮中意的，她不太喜欢什么新潮大胆的前卫朋克风，但她的喜欢不代表大众，还得看市场反应。
皮埃尔眼中满是闪亮亮的期待，其实相处至今，短短时间里能感受到他的热枕不假。他对世界文化的热枕，并非只是对中国。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纪禾不觉得一个眼睛里冒着光、平等地好奇着每一种文化的人会是种族歧视者。
纪禾舒口气，将设计图册还给他说：“wele to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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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纪禾把皮埃尔带回了中国，不，说带回不准确，应该说是他自己竭力争取来的。
入职手续办理得很顺畅，但纪禾没莽撞到让一个刚毕业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当设计总监。设计总监她本有个很合适的人选，可惜对方仍在同行那工作着，即便高薪挖过来也有一年的竞业协议，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另聘了个新的。
天河流溪摸摸索索地运营开发，皮埃尔挺给力，设计的几款快版试水货反响都不错，就是日常沟通有点困难，拿着色卡跟人调样时磕磕绊绊，对方又不懂法语英语，经常还得请她这个老板出面替他解决打版问题。
皮埃尔在她身边蹦跶得多了，难免引起马飞飞八卦，他坏笑着说：“你俩有情况啊？”
纪禾只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