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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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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光有地方不行,还得把产业重新支棱起来啊。

    其实她最大的问题就是“资”,简称没钱。找上招商办之前她唯恐人家瞧不上她,幸得老同学相助。庄可心建议她去拉投资,她早就揣着这个想法了。

    像从前那样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累积是不行的,太慢。那会也是害怕,怕步子迈大了扯着蛋蛋。可现在大风大浪都咬着牙挺过来了,纪禾觉得没什么事能难倒她。

    她马不停蹄,同马飞飞分道而行,死皮赖脸地专找各种投资财团,像上门推销的,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自是不用提。

    这种关键时期马飞飞就是再怎么想谨言慎行、戒断吹牛逼的毛病也不行了,他回归从前唬人那一套,觉得想在国内捞金但是又不怎么熟悉国情的洋鬼子好骗,用他那蹩脚的英语缠了一堆外国人,几天下来还真让他骗到…不是,拉到十几万的资金。

    虽然数额不多,但离分拆上市赚股息又近了一步。

    马飞飞还得意洋洋地说步履不停从此可以称作是外资企业了,多威风。

    他忙他的,纪禾忙自己的。一天纪禾跑到一家叫做远策创投的投资公司,穿着正儿八经的西装高跟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会议室的大银幕前,投放着自己做的计划书,冲着一众肯纡尊降贵来听自己筹资的决策人又是纵横捭阖又是洒大狗血。这辈子都没这么声嘶力竭过,就像给人接生的老妈子,冲着卡在产道上的婴儿头颅喊:“用力——”

    全神贯注到忘我是很过瘾的,但或许是她的履历不够丰富能力不够出众,也或许是她的项目计划没让投资者看到闪闪发光的利润点,跑了十天半个月收效甚微,她基本从对方听完后露出的表情就能判断成功或失败。

    这天当她看着几名经理人面面相觑兴致不高的样子,便知又得空手而归了。她活像是被人扇了好几耳光,心间满是萎靡不振的怅然。

    她收起计划书,打算在他们开口说出那个绝情的字眼前先一步滚蛋,免得自己心灰意冷斗志全无,却被为首的一个男人叫住:“纪小姐。”

    她抬眸,对方像是老大的样子,挥挥手让旁边人全滚蛋了。希望的光芒照耀进来,纪禾觉得也许不会扑街,忙不迭正襟危坐,心急手震到嗓音颤抖:“张总。”

    这位叫张兆麟的老总年逾四十,面相和善,戴着幅银边眼镜,听她洒大狗血时全程双手交叠着,地道的商人范。结果等人离开,他一把扑上来握住她手,万分感激涕零道:“恩人啊!终于找到你了!”

    纪禾被吓一跳:“???”

    “你不记得我们了,对对对…”张兆麟从西服口袋掏出手机,滑到一张相片,“这是我儿子,你救过我儿子的命啊!洪涝当晚,你把我儿子救上来的,记得吗?”

    纪禾恍然大悟。

    当时把那个孩子拖上岸后,供电大厦乱糟糟的,人声鼎沸间,突然一男一女冲出来抱着那孩子恸哭,像失散多年重聚,纪禾忙着查看被砸晕的陈祈年,后面也就没再多管,反正那小孩是清醒的都找着自己家人了。

    张兆麟心有余悸道:“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趁着暑假去海滩玩一次,结果就碰上这样的特大洪涝!我太太不会游泳,我忙着顾她,一不小心儿子给冲散了!我太太哭得都快晕死过去,多亏了你啊恩人!”

    “实话不瞒你说,我们夫妻俩身体都有点问题,很可能这辈子都不孕不育。我太太喜欢孩子,天天为了这个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又是中药调理又是试管又是跑去慧济寺烧香拜佛,好不容易怀上的,医生都说是医学奇迹啊!”

    纪禾:“……”

    纪禾默默道:咱讨论一下该怎么感激我不行吗?我可不想听这个。

    但她喜怒不形于色,莞尔道:“恭喜啊,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那也是得亏了你啊!”张兆麟叹口气,“本来呢,我和我太太想当面酬谢,只不过那晚太乱,你一会就不见了,找也找不到!怎料你现在又出现了,缘分啊!老天爷都叫我报恩!”

    组局碰上庄可心这个老同学的时候纪禾没怎么感慨万千,此刻却是思绪颇多了,想起庄可心问她相不相信好人有好报,纪禾兀自在心间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纪小姐,为表感激,我决定赠予你十万!这是我和我太太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纪禾蹙了下眉。

    所以不投资?

    大抵是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和急切,张兆麟一笑,也不吊她胃口,说道:“这是私事,公私分明嘛。至于公事,就是你说的投资,我会投,但绝对不是因为你救过我儿子的命,而是因为你自己,你的项目你的计划。”

    “其实能打动我的人少之又少,你是其中之一。按照你的计划,要从加工厂做到一线成衣品牌绝非易事,但我相信一个身上蕴藏着无限生命力量的人,即便风吹浪打也绝不会低头,更不会输到哪里去,因为他们敢拼。”

    “所以纪小姐,”张兆麟双手交叠,又恢复了那幅油奸耍滑的地道商人范,笑眯眯道:“你想拼一把吗?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什么?”

    “对赌协议。”

    马飞飞看她面无表情又颇为云淡风轻地说完,好像只是小事一桩,但沾上“赌”这个字就不可避免地令人往糟糕的方向遐想,他哆嗦着问:“协议内容…?”

    “为期三年,给远策赚一千万的利润收益作为投资回报。如果赚到的钱超过一百万,一百万归远策所有。超出一百万的部分就是我们的。”

    “如果做不到呢?”

    “连本带利把他们的钱吐出来。”

    马飞飞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颤抖着说:“告诉我你没签。”

    纪禾沉默了。

    她就知道张兆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是,坐到老总位置的人能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不都佛口蛇心?三年一千万,相较从前翻了十倍都有,怎么去做。

    但她为什么没拒绝,她想起协议书推到自己面前,看着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字时就像当初看着三个孩子的责任监护书,她转了片刻笔,一咬牙,签!

    纪禾疯了,反正马飞飞是说她疯了,她疯得彻底,除去跟人签不着调的对赌协议,还买小洋楼。那会年末,离洪涝灾害过去好长一段时间,安置房不给住了,租房住了半个月后,纪禾心想,干脆买房。

    于她而言——也可能是于大部分人而言——人终其一生不过在寻求两样东西,价值感和归属感。

    如果说在外拼搏是为了博得自我价值被认同、被肯定,那家就是归属,是后盾。她不想自己在外面打仗打得热火朝天头破血流,回到家后面对的却是租房冷清的四壁。

    她喜欢荔湾那个小屋,尽管破破烂烂,下雨漏水又没空调,但总是能让她感到安心。

    万家灯火不知凡几,她希望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点的,有一扇窗是为自己亮的,这个世界上是有人为她而来的。

    何况宝妮安妮还小,小祈也还在上大学,她想把家里先安顿好,再去做自己的事。

    她和马飞飞看中了沂水城西的一块楼盘,叫山海连城,独栋规模的别墅群,开发挺久了但没什么成交量,听说一直是流浪汉的天堂。

    马飞飞怀疑闹鬼,特地问售楼小姐是不是死过什么人,一家三口横尸荒野又或者满门抄斩之类的,售楼小姐脸红一阵白一阵,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

    纪禾想过买市区里现在流行的那种高层楼梯房,几室一厅的,但她觉得自己家人多,特别双胞胎成天乱窜,住平层有点伸展不开,在荔湾小屋蜗居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享享福。

    从摆地摊到现在,纪禾最不缺的就是魄力,没考虑多久就签掉了合同,用张兆麟无偿赠予的十万以及部分积蓄付的首付。

    马飞飞跟她一块买的,他走狗屎运,荔湾被水冲烂了之后,本来政府是会帮着修葺房屋的,但刚好有个开发商想在附近建造一个大型游乐场,做旅游景点区,又刚刚好划到他家房子下的那块地皮——和纪禾租赁来的家不同,他家的房子就是他的——马飞飞果断同意出让,他狮子大开口,给自己挣了半套别墅和一辆广汽丰田。

    纪禾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那小破屋买下来。

    在山海连城安了家,也过年了,陈祈年从北京回来,纪禾忙得忘了打电话通知他买房的事情,导致他傻不愣登地按照在之前联系中记录下来的租房地址一路找过去,一按门铃,露出张满是络腮胡的陌生男人的脸。陈祈年还以为是姐姐交男朋友了,险些心碎。

    双胞胎对山海连城71号这座大房子欢喜的不得了,原本她们觉着转学离开自己那些可亲可爱的小伙伴们十分不舍,此时哪还有转学带来的感伤什么事?全然抛诸脑后是也。

    71号总共上下三层,后面带个大院子,软装,这就给了从小就爱玩装扮的双胞胎发挥的余地。

    双胞胎本想各自住一间房,纪禾不同意,硬生生把她们塞到一起。倒不是因为没房间,空房间其实多着,纪禾是想让她们俩姐妹住一块互相监督,免得调皮捣蛋惹麻烦。

    陈祈年不是双胞胎,他选的房间在姐姐隔壁。

    71号第一次开火做年夜饭,全家人弄得手忙脚乱,险些炸了厨房,但这座尘封许久的府邸也因此逐渐有了烟火气。

    山海连城是流浪汉的天堂一说不假,周围的确徘徊着许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可怜人,大年夜里无家可归。纪禾让陈祈年端了许多饭菜出去,但行好事,先不管做了有没有好报,但不做八成是没有的。

    初一全家人又去了趟庆恩寺,上香礼佛。纪禾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迷信了,小时候不怎么感冒,不把它当回事,但现在呢,我佛藏驻心中。

    有些东西不能不信,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人家常讲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是宇宙本源,力量变幻无穷又高深莫测,纪禾觉得自己还是尊奉着点它好,而不是背道而驰地忤逆它。

    再说了做生意的人都讲究这个,求神求财。她为求三年对赌稳赢,还弄了一缸风水鱼摆客厅,流光溢彩珊瑚斑斓的,煞是好看。有一次陈宝妮伸手进去想抓那条猩红的蝶尾,被纪禾毫不留情地打了五十大板。

    过完年开始忙碌,纪禾当初交给远策的项目计划是从加工厂做到一线成衣品牌。“一线”多多少少有吹牛逼的水分,但成衣品牌这点其实萦绕在她脑子里好久了,毕竟加工厂做到死也就是给别人做衣服,至多贴个牌,没什么长远持久的发展前途,要真赚钱还得自己创独立品牌,自己做自己的衣服。

    问题是不可能一下子全转变过来,品牌都还没什么头绪,得先靠加工撑一撑。

    于是马飞飞在关洋镇忙着,纪禾把自己之前跑订单积攒下的人脉都推给他,并且威胁他说必须把园区里的缝纫机踩得轱辘冒火星儿了,否则对赌一输他俩倾家荡产,他的宝贝丰田车都得赔进去。

    马飞飞痛骂她没人性,又懊悔不迭地叫苦说自己上了贼船。

    纪禾则琢磨品牌的事,她虽然没学过什么时尚设计,但她觉得一个品牌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准自己定位,即风格,市场上男装女装童装甜美风御姐风温柔人妻风…数不胜数,全做,也太杂了,当然实力雄厚也可以包罗万象,但一定要有一个对外的特点,哪怕是营销出来的,像经典广告词、标语,人家一说就能想起来的。

    定在哪里尚未可知,纪禾的确不太了解时尚,没关系,一条非常实际的准则就是谁行谁来,她可以找到懂时尚的人来为自己所用呀。

    遂,她在沂水市区租了一间工作室,招募了一堆设计师。这时候为了享受相关的优惠补贴和省税,纪禾先分拆了业务,步履不停依然做加工,而工作室另起抬头叫天河流溪,未来将作为独立品牌运营。

    一口气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纪禾让设计师们先按常规的走,自己则渡重洋,远赴世界前沿时尚之都的巴黎,考察下行情顺带挖几个人才回来。

    日常沟通应该不大成问题,荔湾沿海,步履不停之前接的多是外贸单,内销反而还少,她的中式英语也就在和客人扯皮的过程中逐渐被锻炼得像模像样了。

    但英语不是法语,在本国国土上肯定不如法语来得方便,因此纪禾临时抱佛脚,在飞机上抱着本法语字典疯啃。

    落地巴黎后马飞飞打来越洋电话告诉她说,他之前拉的那批外资里,有个投资人——现在得叫股东——的侄子刚好今年从什么什么设计学院毕业,让她顺道过去看看这个后生仔怎么样。

    纪禾不想搞裙带关系,但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倘若该后生仔真才华横溢,搞搞也没关系。

    纪禾去找这个叫让皮埃尔的法国年轻人,两人通了电话,英语无障碍交流,约定在穆浮塔街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纪禾到了地点,皮埃尔已经在座位上候着了,满脑袋的浅金色鬈发,眼亮晶晶地迎上来,热情洋溢道:“wele to pairs~”

    说着就往她两边脸上各亲了下。

    和外籍客户的交往中纪禾也都习惯了,简简单单地回了礼,皮埃尔:“coffee?”

    也行,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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