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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过渡期都住在安置房里,左邻右舍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认识的寥寥无几。当政府奖金颁发下来时,马飞飞觉得很可惜,不能在熟悉的荔湾群众面前明目张胆地炫耀,实乃憾事。
纪禾更看重实质性的钱,5万,她一分没动,存着给陈祈年当大学学费。马飞飞是想让她先拿出来江湖救急,被她一口否决,先不说这是陈祈年前程的买路钱,即便用了,在工厂高额的损失面前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步履不停全军覆灭,她和马飞飞是心凉了半截的,不,不止半截,是整颗心都凉透了。但她看准了这条路,决定继续走下去,分拆上市赚股息的宏大理想尚在心间,这让她很好地分清了孰轻孰重,当世取舍便从容果断了。
损失统计完毕,她迅速作出应对,召集了全体员工,当场结清本月工资。并且放话说,如果还想跟着她干的,三个月后来找她,工复原职。三个月,她将料理好一切。马飞飞在台下看着她慷慨激昂,好像大军出征前的宣讲,不自觉被感染,心潮澎湃又热血沸腾的,义勇到下一秒就能手撕一箩筐鬼子。
再就是客单了,加工厂非一夜间就能建立起来的。量大,客户货期也不能延迟,否则耽误人家进出口上架。这点最重要,毕竟既已决定继续吃这碗饭,便不能怠慢了赏饭吃的金主。
全部订单都转手出去,天灾凶猛,一部分客户还是有人性的,好商量,首款退回,赔礼致歉一番,就此了结。另外一部分就是钻钱眼里去了死磕着延期费,也不能不给,衣服做了一半被水冲没了,重新做延期是必然的,而合同写得明明白白,延期赔付违约金。钱能解决的事,她实在没精力闹上经济纠纷的官司。
本以为供应商的钱能拖一拖,可人家也不是吃闲饭的,时刻关注着你动态,风声收到得贼快,一听你工厂给水冲没了,生怕你倒闭不干,催款电话三天两头打过来,催款函也下发了一张又一张,恨不能解开你腰包自己掏钱。没办法,纪禾只得一次付一点,慢慢拖欠着。
是很不要脸,但做生意就是这样啊,那些欠她货款的客户不也是用缓兵之计打发她?每次话说得漂亮又好听,钱却出得吝啬又稀少。
工厂里的什么打卷机验布机是没得救,八成给冲到太平洋喂鲨鱼了,想当初她大规模地购入这些自动化设备时,花了多少钱啊,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纵观全局,只有一点好。
她跟谭文彪还是学到很多的,特别是他的阴谋诡计,他放火骗保一事令纪禾开了眼界,也长了经验。
因此租下西浦厂房时她买了一堆保险,这么久也没断过,如今洪涝,不可抗力因素,政府不赔,但保险赔。只可惜她在保险公司里没什么内应,加快不了赔付流程,不然还能早点到手。
其实最难过的并不是心血毁于一旦,而是怎么东山再起。纪禾思索了一晚上,决定去找政府。当然不是索要赔偿。西浦厂房肯定是不能再用了,现在政府整天招商引资,说不准有什么廉价地皮或是特惠园区。
纪禾托了点关系,经人牵线搭桥,组局请招商办里的一个人吃饭,选在了沂水市区的酒店。和马飞飞同去的,等了二十多分钟,一道嗓音响起:“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有点塞车。”
笑容像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自动就绽开,她一起身,看见对方的脸,忽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只好先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
“纪禾。”对方握住她的手,精确无误地叫出她名字。
“你怎么…”纪禾看向帮忙牵线的朋友,难不成事先知会过?那朋友读懂了她眼神,摇摇头表示非也。
对方一笑,自报家门道:“我是庄可心,不记得我了?”
庄可心?庄可…噢。
初中同学,那剂创可贴。
纪禾讶然,打量她一番,披肩的微卷发,白色包臀裙,手袋小巧精致,银色流苏耳链坠在耳下闪闪发光,很正点的轻熟风。她莞尔:“变这么漂亮,是快认不出来了。”
搭线的朋友看看她又看看她:“你们认识啊?”
“那当然,老同学。”纪禾自来熟地挽上庄可心胳膊,“快坐。”
庄可心放下手袋:“好久不见。”
酒店菜单做得很精致,纪禾推过去说:“是啊,都快十年了吧?看吃点什么。”
“老同学?那敢情好啊,都不用互相介绍了。”
和牵线的朋友关系熟络,马飞飞横他一眼:“那我呢?当我不存在啊。”
玩笑话轻松了氛围,马飞飞又朝庄可心伸手,笑容可掬道:“马飞飞,马到成功的马,飞来飞去的飞。”
她回道:“庄可心,庄周梦蝶的庄,可心如意的可心。”
马飞飞:“一听就知道父母是个有文化有内涵的高知分子,取的名这么好。”
庄可心笑了:“过奖。”
马飞飞找话说:“你们俩都十年没见过了啊,那确实怪久的,庄小姐这么漂亮,上学时肯定是个班花,不,校花。”
扯到班花时纪禾就在桌底下踹了马飞飞一脚,不料这急功近利的马屁精会错了意。
庄可心的校园生活可不怎么美好,纪禾不认为提到这个话题会让她开心。
但也许真就像马飞飞所说,过去太久,往事如烟,都销声匿迹了。不管内心如何波澜,庄可心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说:“哪里,要论班花,也得是纪禾。你还记得刘卓吗?”
对于她主动提起这个名字,纪禾有点意外,但没敢自由发挥,遂道:“记得。”
“我跟刘卓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听他们围在一块讨论哪个女生更漂亮,刘卓倒是经常提起你。可惜…”
“什么呢?”
“你没听说吗?刘卓打架捅死了人,判进去了,五年前的事。”
气氛蓦地安静下来,独独庄可心怡然自得地勾选着菜品,点完了笑盈盈地看向他们:“你们都还没点吧?”
纪禾最先醒神,扫眼菜单说:“这样就可以了,不够再添。”她转交给侍应生,“谢谢。”
“挺让人感慨的。”庄可心接着道:“打官司的时候我去旁听了,他爸妈有钱,还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捞他出来,但架不住他自己在庭上大放厥词啊。”
纪禾没听出一星半点的感慨,大仇得报的快感倒是满满的。其实比起刘卓打架捅死人被判刑坐监,纪禾更好奇她是怎么进招商办的。酒酣耳熟之际庄可心也给她作出了解答,也差不多是五年前的时候,她在社会统计科干了大半辈子的舅舅光荣升迁了,所以她大学一毕业就有了事业单位的工作。
她说的模棱两可,不过纪禾猜大致就是这么个裙带关系的意思。
庄可心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还没到三十年呢。”
纪禾点头说:“世事无常。”
庄可心举杯说:“敬世事无常,也敬兵来将挡。”
酒杯聚集,轻轻碰一下发出叮的脆响。
飞霞液度数偏高,两个男人喝得多,过三巡,皆是醉意醺醺地犯迷糊。
纪禾不是马飞飞这个缺心眼的酒蒙子,事还没说就喝醉,她给庄可心夹菜,庄可心看她一眼,倏尔轻笑:“纪禾,你相信好人有好报么?”
她是信佛的,想想说:“我愿意信。”
“愿意信是好事,就像给自己留低个盼头。你知道么,上初中的时候我被他们欺负得是真想死,活着干什么呢?死了算了,那次我被他们关厕所,卫生巾甩了满脑袋,我就想着出去我就跳楼。结果你跑进来,我看到你从隔间门板上方探出个脑袋的时候吓了大跳…”
她摇头失笑。纪禾说:“抱歉,我们都没帮到你。”
“不用抱歉,你帮到了我,反而是我…”庄可心看向她脑袋,纪禾会意,拨开自己头发,露出小块青白的头皮笑说:“这儿。”
庄可心面露愧疚:“我不该告诉他们的。”
“你也是被逼无奈。”
“好在苍天有眼。”庄可心望她一会,终于步入正题:“纪禾,我会帮你,因为你曾经帮过我,在我快熬不住的时候。我来之前了解过你的公司,继续做大体化加工的话,有个园区应该会很适合你,就在沂水边上,和云浮交界的地方。两边政府都不太想管,政策上比较宽松,好谈条件,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了。
第二天纪禾就跟着庄可心去了这个叫做关洋镇的地方,看得出来的确是两边都不要的地盘,偌大个镇子没多少人口,镇上企业也都是些小规模建造类的。但胜在便宜。
纪禾挺满意,唯一的担心就是地段较偏怕招不到人。庄可心指出,现在沂水的经济开发整体都在往城西偏移,路在修,轻轨在建,至多也就一两年的事,城西肯定焕然一新烟火繁荣,人才自然而然也就大批量涌进来了,而且离云浮又近,还怕招不到工么?
来的一路上确实看到四周修路,灰尘仆仆的,纪禾自个儿斟酌了番,没什么问题,签吧。
于是园区就这么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