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这个13岁的少年正经历着窘迫敏感又躁动的青春期。
他觉得一切的变化都来源于一幅画面。
就是那幅画面,像水仙的根系一样,丝丝缕缕地分裂,发芽,生长,葱茏一团寄居他心房。
内里千缠百绕,许多缥渺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却无一滴解饮之水,着实令他痛苦的。
而诞生那幅画面的是某个夏日午后,小作坊还没有变成大加工厂,荔湾制衣也还不叫步履不停。他正巧碰上那个点回到家,他的好姐姐坐在家门口洗头发,似浓黑的瀑布,海藻般的湿润柔亮。
七月日光倾泻而下,仿若往她肩颈铺了层潋滟水银,是潮泽弥漫的,恍惚失真的。
一模一样的白色背心,裹着她好像湿透了的身体,脖颈纤长同明盏,臂胳玉树一样曲折撩拂,其下悬着饱满的半弧,与她侧颈那粒朱砂小痣闪烁荡漾着,漾成白日幻梦,漾成不知天南地北的眩晕。
陈祈年当即呆住,愣在原地,一股浓郁且迅疾的电流穿击遍体,炸开一朵又一朵灿烂的花。
他的耳后灼热,心若擂鼓,他的眼睛像无法受控,被漩涡吸引着盯住这一幕水汽与日光彼此氤氲的芳华。
迷神半晌觉察出异样,一低头——
陈祈年的脸“腾”一下红透了,又烫又烧灼,他赶紧卸下书包挡在前面,弓着腰逃也似的飞奔进了家中。
当天晚上陈祈年就做了个非常之大胆轻狂的梦,梦里这样那样,翻来覆去都是姐姐湿透了的身体。翌日醒来他揪着自己的裤子欲哭无泪,想撞墙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的他早已不再和姐姐妹妹们睡同一个房间,妹妹们都长大了,需要避嫌,所以他把自己那张小床搬到客厅,置放于角落,外边支了个厚重的帘帐。
除去夏天防蚊,他也是需要自己的隐私的。
然而床铺窝在人来人往的客厅,注定没有多少隐私可言。第一次的荒唐亵渎,不想给人瞧见,偏生…
当他怀揣着羞耻与罪恶、窘迫与狼狈匆匆忙忙跑向卫生间,一大早串门过来蹭饭的马飞飞瞧见他弓着腰又捂着裆,样子活像做贼,调侃道:“哟,这小子发育啦?”
纪禾坐在餐桌前喝粥,闻言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陈祈年顿时更加窘迫,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躲在卫生间洗洗刷刷地好半天没出来,接下去一连几天也都没敢看姐姐一眼。
但许多时候心神压根不受控,绮念来得猛烈而悄然无声,像场隐秘又无药可医的热病。
从前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姐姐的脸上,如今不安分地萦回游移了,游到姐姐的白颈,乌浓的发,生长着可爱绒毛的耳,因为常穿短袖被晒黑一截的臂胳,始终细枝的腰,细枝上盈盈的果,还有——
下作!陈祈年在心里恶狠狠地痛骂自己,他觉得对姐姐产生此类不轨的绮念简直是大不敬中的大不敬,禽兽中的禽兽!
他誓要将它扼杀在摇篮里。于是不仅用顽强的意志力驱赶,还找来那条家训用的戒尺,一旦产生暗戳戳又乱糟糟的想法就狠狠抽打自己的大腿。
并且每晚出去夜跑,他需要有一个时间段来让自己平心静气,就跟闭关练功一样,摒除各种不干不净的邪念。
结果一番改邪归正的清心戒欲大法下来,绮念没消失,醉梦反而更加轻浮了。
陈祈年痛苦不已,他此时还不明白越克制越反弹得厉害、越讳莫如深就越被禁忌吸引这个道理。他被自己的丑陋吓到了,也害怕姐姐发现他的丑陋从而驱逐他。他只想恢复到从前正常的状态,对姐姐的一颦一笑都能安然处之。
但现实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大脑好像偏跟他的想法对着干,绮念日益轻狂,热病逐渐深入膏肓。面对这种情况,他急需合理化自己在梦里亵渎了姐姐的行为,否则他将承受不住这种行为带来的罪恶感与自我厌弃。
其实他认知中理性的一方面深知这件事再正常不过,青春期么。他几次坐在自己由帘帐围拢而成的堡垒里冲着那濡湿一片满心绝望欲哭无泪时,当然没有像班里部分女生那样,第一次红潮来袭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无可救药的绝症。他都连跳两级念高中了,再不懂此类生理现象那不是傻瓜蛋一个吗?
但科学的解释无法令他释怀,书中几百行字像是过眼云烟,问题的答案依旧充满迷惘,他觉得自己周围那么多女人,班上也那么多女生,选择很多啊,为什么偏是姐姐?跟姐姐同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六年,姐姐是最重要的亲人,他对亲人暗中不轨,那不是有悖常德,乱了人伦么?
于是他四处寻解,投向了班里那些花季少男少女时常挂在嘴边的喜欢和爱,他不知道卑劣的自己对姐姐的心思能否称得上是喜欢,在他的认知里这两者都该是纯洁无暇、不容被龌龊遐想玷污的。
这个问题深奥的详情书里更没记载,而他已经到了一不小心碰着姐姐的手就脸红、一对视就方寸大乱的畸形又局促的程度。他再不能以平常放松的姿态跟姐姐共处一室了,他得离远点,眼不见为净,便带着自己的行囊搬到马飞飞家中住。这时候小作坊业已升级成加工厂,家里再度空置,而马飞飞对于他的到来也无任何异议。
只是这个十六七岁就和女人瞎混的流氓私底下作风十分不检点,租了一大堆风月片的录像带。当晚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嗯嗯啊啊的靡靡之音,陈祈年就无比为自己搬来这里住的决定深感后悔。
觉都睡不好,他实在受不了了,在又一个满室回荡着拖腔带调的□□的夜晚里跑到天台上吹风静气。月凉如水,星光熠熠,他感到一阵心旷神怡,像山泉汩汩沁入脾肺。
目光随意眺望,又愣住了。
马飞飞家楼顶的天台与他们家是相连的,相隔几米之遥的对面天台上,他的好姐姐正在点灯看书。
入了服装行业以后,纪禾业余时间除去自学义务教育课程,纺织类的书籍也买了一大堆,常言道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她是见缝插针地就捧着书啃。
一张清凉的竹椅,他的好姐姐支起手肘持着书卷,另一手缓缓摇着蒲扇。
旁边立了杆灯,电线藤蔓似的缠绕上去,点亮了灿白的光,蒙眬地勾勒出她清瘦的手臂线条,和她神情专注的脸廓。
陈祈年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然才迈开半步,他定住不动。
他隐入墙沿昏昧的阴影里,近乎贪婪地望过去。
大抵是长时间的专注阅读令她眼睛酸乏,她放下卷起的书本,转了转脖子,往后靠,仰躺在竹篾编成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那一头黛青的雾鬓风鬟,似烟沙流泻。
月色一点点坠落,像戏蝶翩跹,在她光洁的额和驼峰的鼻之间流连,翅翼扑闪,又泛起琥珀与银樽的光辉。
四周很静谧,像最深层的梦境。
陈祈年注视着这一幕,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但很奇怪的,他内心没有歪念,没有上蹿下跳的躁动。
相反,一片风平浪静,如同过山车翻越高坡之后徐徐滑入平缓的轨道。他的心就在那平坡缓进间一点点落定,像解开了自己的宿命。
所谓一眼万年,懵懂至情深的。
陈祈年解甲归田般满身心的轻松,虽然目前他还似懂非懂,有那么点雾里看花的意思。他下楼去,途经马飞飞的房间时听到□□还在继续,他犹豫了下,叩响房门,喊道:“小飞哥。”
马飞飞大咧咧道:“门没锁,进来啊。”
本意是想让他调低点音量的,陈祈年握住门把的手悬而未决,最终一鼓作气推门进去。
“怎么啦,睡不着?”马飞飞皇帝老子般瘫在软皮沙发上,喝着啤酒抽着烟,旁边还有袋拆开的薯片,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看不?”
陈祈年勉强过了自己心理那关,在沙发上坐下,当目光触及屏幕里正演绎着的香艳画面时,脸皮像是被开水烫了,迅速蹿红。
马飞飞觑着他通红的耳朵大笑:“你说你,害什么羞啊,这是每个男人的必经之路,你都十…你十几了来着?哎不管,学着点,等你以后交女朋友了能用得上。”
此言一出,画面的男女主角瞬间变成了他和姐姐。
没有水,陈祈年赶紧抄起桌上的啤酒灌了口,马飞飞挑高眉毛噗嗤笑:“你急什么?败火啊,酒可不管用的喂。”
他被呛了下,竭力维持着镇定,想了想道:“小飞哥。”
“嗯?”
“为什么两个人要…会…”
“做电影里的事儿?”
陈祈年点点头。
“为什么…”马飞飞抓着后脑勺,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本能?你看那些动物,鸡啊猫啊狗的,一到春天不就开始发情交/配么?人也是动物,都一样的。自然把我们进化成这样,所以该干嘛就干嘛吧。”
“如果只对特定的一个人…而且也不限时间段呢?”
“什么意思?你随时随地发/情啊。”
“……”
陈祈年脸更红了,面上颇为臊得慌。
马飞飞觑着他,恍然大悟地拿手指着他道:“噢…我懂了,你你是不是看上你们学校的哪个漂亮小姑娘了?是吧?说来听听,小飞哥给你出出主意。”
“不是。”陈祈年想到姐姐,生怕露馅,再三否认,“没有,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哼…行,没有就没有。”马飞飞颇有范儿地头头是道:“不过我告诉你,什么只对特定的一个人,那都是假的,天方夜谭。俗话说得好,时间能冲淡一切,过个三年五载你就会把人忘光光啦,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
陈祈年并不觉得自己会忘记姐姐的模样,他狐疑:“真的?”
“当然了!”马飞飞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很生气,有些烦躁地说道:“还有我告诉你,再怎么样都不要死心眼地栽在一个坑里不肯出来,你看这世界上的美女多如天上繁星,就好像一整片大森林,单单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这种的不是傻缺就是脑残!你想当脑残吗?嗯?”
陈祈年不答反问:“不是爱吗?”
马飞飞:“狗屁的爱!就算是爱那也是傻瓜爱!笨蛋爱!迟早要让你吃亏受伤、尝尽苦头的!现在我问你,你是愿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是宁愿遍体鳞伤就为了得到你想要的几分爱?”
“……”
陈祈年一时半会答不上来了。
这个问题于他而言超纲了,他只是想弄清楚自己那点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思究竟是不是爱,以及什么是爱。小飞哥却引申着抛给他这么一个难以衡量和抉择的难题。
大抵也自知失态,马飞飞平复了会情绪,闷头喝酒,低声说:“喜欢天喜欢地喜欢什么都好,就是别喜欢上一个不把你当回事、玩玩你而已的人渣,否则到最后你哭都没地方哭。”
“更重要的是,”他叹口气,“人在的时候要好好珍惜,别等凝住眼泪才敢细看啊。”
“滚吧滚吧,赶紧滚。”他握着酒瓶挥挥手,“滚回你自己房间睡觉去,我要一个人待会。”
陈祈年看眼他如丧考妣的脸色,又看眼屏幕上的热火朝天,识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