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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于爱这个谜题依然一知半解。
陈祈年自诩自己是个小小科学家,具有严谨缜密且较真的科研精神,他必须弄清楚,否则他寝食难安。
一个理论的成立是以实验为基础,但他不可能在姐姐身上做什么实验,只好退而求其次,假使他是真的喜欢姐姐,那按理他对别的女生就不会再产生任何心动的感觉。陈祈年从这点出发,将注意力投放到了校园里的女生身上。
这时他正念高二,连跳两级升上来的。别人14岁初中毕业,他14岁已经分完文理备战高考了,天资聪颖的神童等形容词听着很威风,现实处境却是比较尴尬。
全校找不到几个比他更小的,他的那些个同班同学都不乐意跟他玩,女生觉得他奇奇怪怪,像天山童姥版的iq博士,背地里研制暗黑魔法药水的那种。男生觉得掉面,还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挫败感。
别说校园里没有同龄人在读的初中部,即便有,让他去交好,他自己也觉得掉面,也有种智商被摁在地上摩擦的侮辱感。
所以综合来讲,他在这两个集体里的匹配度都不高,没什么知音朋友,相当于孤家寡人。
陈祈年倒也不怎么在意这点,耳根清静,他就更能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自己日常的学术研究中。
但现阶段不行了,现阶段他就需要人际关系,如果女同学都对他不屑一顾的话,那他怎么找到实验对象进行论证呢?
他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他十分彬彬有礼且委婉地向向一个女同学示好,结果那个年长他两岁的女生挑高了眉毛,活像大白天撞鬼,满是惊诧地上下打量他一轮,然后似笑非笑地说:“我不玩姐弟恋。”
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拒绝了,陈祈年很是苦恼。他计划是和实验对象牵个小手、进行一些绝对在传统礼仪正常范围内的接触,以测试他会不会产生在面对姐姐时所有的那些心跳加速与六神无主。
计划胎死腹中,会不会也不知道了,就在陈祈年思考着该如何进行下去、亦或者干脆彻底放弃时,一个惊人的契机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闪现了。
其实他有所不知的是,他在部分女生里还是挺吃香的,比如荔湾一中的初中同学和本校的高一学子。这部分女生哈他最主要的是因为自身年龄比他小——像他的同班同学亦或是学姐,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啊,和一个14岁的男孩谈恋爱听着都有点恶心的变态——其次是他天才的美名远扬,最后则是他的样貌。
由于小时候见缝插针抓住机会就往肚子里塞食物的吃法,加之姐姐经营了小作坊以后,餐桌上逐渐丰盛,14岁的陈祈年的身架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弱得好像风一吹就倒。
他的个子如同春日的竹笋,开始抽枝拔节地蹿高,秋冬的长裤时常是过一段时间就盖不住脚踝,短袖则好像以惊人的速度越变越小。他的脸随之长开,曾经那双因镶嵌在巴掌小脸上而显得大的过分的、简直有如外星人一样的眼睛也慢慢变得匀称,流出几丝俊秀的神采。
虽然皮肤黝黑,但这不妨碍部分女生哈他,他给补课的女同学就在这个部分的范围里面,并且还比其他人更先一步地将喜爱转化为实质性的追求。
该女同学是他的学妹,在荔湾一中读初二,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没眼看。不过她本人也无所谓,请他补课只是种追人的手段,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学妹家境优渥,对读书学习不感兴趣,成天和社会上一帮子自以为狂拽酷帅吊炸天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增长着自己在校内的势力,是名副其实的小太妹。
小太妹天真可爱,会留意到陈祈年,是因为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总是提起这个名字,拉他出来作对比,训斥全班。久而久之惹得她很是不快,遂决定找到这个人揍一顿出出气。
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不消多时便翻出了陈祈年的班级学号家庭住址。放学后跑到天河三中去堵他,在比肩叠踵的校门口成功捕捉到对方身影,悄悄跟了一段距离至稍微僻静点的角落,她冲上去气势汹汹道:“喂!你就是陈祈年吧?”
陈祈年一回头,蹙了下眉,淡定道:“我是。”
然后学妹就愣住了。
小学妹过家家似的拍了几回拖,对象都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又抽烟喝酒烫头非主流的学渣校霸,玩腻了,没什么新鲜感,突然来个斯文的书呆子,她觉得应当会很有意思。
学妹行动力超强,立即转变了揍人的念头,想出一招妙计,话腔依旧气势汹汹道:“我要找你补课!”
跟随她准备揍人的小弟都惊呆掉了下巴。
陈祈年不知道她原本的盘算和小太妹的底细,有钱赚当然乐意,而学妹家里本就为她的成绩头疼,见她肯主动学习进步,简直比陈祈年还乐意。
于是陈祈年就这样成了她每周补三次课的小老师。她发现书呆子的确是好玩多了,正正经经的,有些话他听不懂,更增添了欺负人的妙趣。
小学妹在逗弄他这件事上乐此不彼,每当看见他被自己气得满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就捂着嘴偷乐,嘻嘻嘻地笑成月牙眼。
这天陈祈年正在给她讲解函数题,小学妹歪着脑袋拖着腮,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讲了什么全不进脑子,只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他侧脸,然后电光火石间就凑上去亲了下。
陈祈年显然很意外,退开半步距离,拧眉道:“你干什么。”
小学妹捂着自己的嘴,眼睛闪闪发亮,嗓音含糊地说:“喜欢你。陈祈年,你当我男朋友吧。”
陈祈年还是用那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
“你学习厉害。”
原来这也能成为理由。
陈祈年默了默,想起自己计划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实验,于是道:“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小学妹可没料想到这出,她还以为他会拒绝自己呢,书呆子果然好玩,她兴冲冲问:“亲哪?”
陈祈年指了指自己的脸。
她重重地吧唧了口。
温热的触感贴面传来,陈祈年用心体会了下,嗯,依旧什么感觉都没有,寂然无声海不波溢,无比确定的。
他看进小学妹盛满期待又亮晶晶的眼睛里去,心想,要是面对姐姐的时候也能这么平静自如就好了。
陈祈年最终十分薄情寡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小学妹愣了下,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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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陈祈年放学回到家,脸是青的眼是肿的,纪禾正坐在沙发上对着一沓样衣整理批核卡,抬眸见到他这么一幅尊容,直接吓一跳:“怎么了?又打架了?”
陈祈年想说话,但嘴角疼,便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纪禾放下笔,看他一直捂着自己腮帮子,想必是有口难言,她沉口气:“先坐下,我给你拿红药水。”
她将沙发上堆放着的货推过去些许,空出个位置,又从卧室橱柜里取来红汞。
陈祈年想伸手接,自己来,纪禾顺势看见他腕骨上的乌青,捏住他手指将他整条胳膊撇了过来,陈祈年立即倒吸气,纪禾睨着他:“打断了?”
陈祈年吐字艰难:“应该没有。”
纪禾翻看了一圈确定没其他痕迹才道:“什么人打的?别告诉我又给我惹麻烦了。”
陈祈年有些难以启齿,弄成这幅衰样真的很丢脸,可又不能不解释。
没错,简单来说,被小学妹报复的。
小学妹觉得他那句“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和“对不起,我不喜欢你”纯粹就是在耍弄自己。想她一中校霸,向来都是她耍弄别人,这破天荒头一遭成了跳梁小丑,哪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次日放学就叫了一堆凶神恶煞的校外哥哥们在回家路上堵他,这回心念绝对不会再转变了,她作壁上观幸灾乐祸地看着陈祈年被痛殴一顿。
陈祈年吃了寡不敌众的亏,这才落得这幅鼻青脸肿的衰样。
纪禾听完都笑了,一面给他擦药一面道:“你拒绝了她所以她找人打你?”
陈祈年被她笑得晃了神,定了定心念才嗯一声。
他的转述里当然不包括他请求小学妹再亲他一次的事情。
纪禾还是笑:“你们现在的小屁孩可以啊,这么敢爱敢恨的。”
陈祈年不想被她当做小屁孩,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事实摆在面前,他在姐姐眼里仍然是个小屁孩,远远不够格踏入成熟男子一列。
纪禾拿棉签浸湿了红汞,颇为细致地涂抹到他颧骨的青肿处,又抬指腹轻揉按捻,问:“以后没事了吧?那小丫头还找你茬吗?”
药水的清凉与指腹的温热一并传来,明明好像和测试的吻差不多,结果却迥然不同地掀起惊涛骇浪。
陈祈年有点听不进去,心思浮萍杨花般游离,他归咎为可能是距离太近了,空间又太狭促了。姐姐那些陈货一包两包地堆放在家里,令本就弹丸之地的客厅更是逼仄。
连空气都拥堵,他背脊挺得僵直,注视着姐姐近在咫尺的眉眼,说话时带着轻巧弧度的嘴角,脖颈间发散的淡淡的沐浴露香…这一切像是自然引力,他忽感客厅四面墙都在不断向他靠拢,令他仿佛置身风浪中间,软绵绵的泡沫挤压着他,使得他四肢百骸也都软绵绵的了。
姐姐珠圆玉润的嗓音响在耳边:“问你话,发什么呆。”
陈祈年醒过神,耳后三寸已是通红一片,他垂着眼睛说:“没事了。”
“没事就好。”纪禾合上红药水瓶的盖子,丢掉棉签道:“现在不是从前了,虽然没什么大富大贵,衣食住行也短缺不到哪里去。但你要给人家补课赚钱…”
姐姐语调淡淡地说着话,他听着应着,想起自己的小小测验,结论可以成立了——其实用不着测验,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应该就是喜欢吧,如果这都不能算,那他真不知该称呼它为什么了。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问正在热烈追求姐姐的查理苏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喜欢我姐呢?喜欢别人不行吗?”
查理苏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地答曰:“因为别人身上没有你姐有的东西啊。我对你姐是一见钟情,这情之一字,确实难解,不过我也知道,情若是能自控、能随心所欲地移换到他人身上的话,那便算不得是情了。懂么?”
他又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后都只喜欢我姐?你这辈子都只喜欢我姐?”
当时查理苏噎了下,回答的理直气不壮,现在同样的问题问他自己,他会吗?
陈祈年注视着姐姐的瞳眸,心想,他会的,他永远都会。
“怎么老是发呆?跟你说话听见没有。”纪禾很不满。
陈祈年忙道:“听见了。我知道的姐,我不给她补课了。”
纪禾说:“当然不补了,她都把你打成这样你还上赶着?给你多少万两啊。”
陈祈年耷拉下脑袋。
纪禾扫他一眼,她是没想着跑去那个打人的小丫头家里替他讨公道什么的,她忙得很,讨了能怎样呢?让陈祈年再打她一顿赚回来?不可能的,既然他都说以后没事了,那就这么了了吧。
纪禾站起身,把红汞放回卧室橱柜,陈祈年才发现她身上穿着的灰色无袖背心有点眼熟,他踟蹰着问:“你穿的是…?”
“你的?”纪禾扯着衣口下摆道:“沙发上找的,我以为是带回来的货。穿都穿了,我衣服也还没洗,先借我穿着。”
陈祈年点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