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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一系列影响,纪禾的创业计划从开公司调整到了摆地摊。
适合她的集资打本的方法不太多,稳妥点就稳妥点。没什么好丢人,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抛头露面走街串巷地摆过,不用店面成本低廉,时间还自由灵活。当然依旧是做服装,卖成衣。
沂水有个十三湾大市场,和跑马庙不同,十三湾整栋全是批发服装鞋子箱包等物的档口,琳琅满目人千人万。每天天还没亮,她就拖着个小车搭上通往沂水的巴士,冲进十三湾里采买。
和她一样拖着小板车去拿货的人不计其数,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汇聚,将市场门口的大马路堵得水泄不通,车辆难以过往,小板车的车轱辘滑过地面,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好一幅热火朝□□气勃勃的景象。
而当涌进市场,这些手脚麻利战斗经验丰富的同行又犹如脱缰野马,以大军压境之势四下奔腾而去,刮起的狂风扫面,屋寰都震颤不已。
纪禾第一次去的时候,差点给人挤成肉片。
同行扫货太过凶残,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遂搬来了马飞飞这个救兵。马飞飞到了门口,撸起两边袖子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你放心,有哥在,哥给你——”
话没说完,隐隐传来一阵锣鼓齐鸣。回眸看去,不远处一团巨大的黑压压的阴影,龙卷风似的,又像大浪当头。纪禾心下一咯噔,赶紧退避三尺跑到隔壁的隔壁躲着。
马飞飞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这股冲锋陷阵的铁蹄一阵蹂躏践踏。
等大军全部冲过去了,纪禾急忙上前查看,马飞飞满脸的脚印,嘴角抽搐口吐白沫四肢痉挛,惨不忍睹的活像发羊吊。
他颤颤巍巍地接上话茬说:“抢好货。”
纪禾强行把马飞飞拽上了小本经营的贼船,主要他这个街溜子一天到晚除了压马路也没别的事可干。
不过她发现,有这样一个面相看上去穷凶极恶的小混混在身边的确益处多多,不仅可以吓退看上同一爆版的采购,还能在出摊争抢地盘时更胜一筹。马飞飞就凭借着自己流氓地痞的德性挤兑走了好几个同行。
每当纵容他作威作福的同时,纪禾又不禁思考起邝仪到底看上他哪点这个问题。
地摊摆了一个多月,距离邝仪甜蜜蜜地说出“我用爱治愈了他”也过去了一个多月,马飞飞突然又躲着邝仪走了,相比起刚认识那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每天出门都要乔装打扮一番,头顶罩着条蓝方格头巾、鼻梁上架一幅墨镜、两片嘴唇浓抹口红,血淋淋地像刚吃完孩子。出门前还警惕地探出个脑袋前后左右侦察一圈,确定没被敌兵包围,才敢小心翼翼地踏出门槛。
他男扮女装的画面太美,若不是他一抵达安全范围就火速卸妆,那模样活像是着急甩掉身上一块牛皮糖,纪禾都要怀疑他是有异装癖了。
纪禾问他到底什么情况,马飞飞咂吧着烟嘴,长吁短叹苦不堪言:“还能什么情况?我看我是被鬼缠身了,跟她说大家逢场作戏她说她对你一心一意,还什么此生非你不嫁,你说你没钱娶,她告诉你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说你爱喝爱玩爱赌没前途,她说她相信你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讲再难听的话全不进脑子,耳边打个旋就溜了,硬要跟你。你说这人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纪禾:“”
纪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邝仪确实有些脑子被驴踢的嫌疑,不然不会这么轴。而要命的是,这类痴痴的傻女偏碰上马飞飞这样不留情的人渣,悲剧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某个天蒙蒙亮的清晨邝仪找上门。纪禾正在吃早餐,一面还核对着货单,马飞飞就裸着上半身、穿着条裤衩、趿拉着拖鞋、以抄家的架势冲进来,嘴里嚷嚷着:“别告诉她我在这里啊!不然我跟你没完!”
言罢迅速钻进卫生间,门哐当一声合上了。
纪禾没来得及应声,后脚邝仪又闯进来,四处搜罗:“马飞飞!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出来——”
纪禾赶紧拦下她:“小点声,宝妮她们还在睡觉。”
邝仪:“噢,对不起。”
“没关系。你找他到底什么事?”
邝仪眉眼低垂,脸色有点发白,不吭声,纪禾也没催她,好半晌过去,她才终于下定决心,冲她道:“禾姐,麻烦你转告他,我怀孕了,让他陪我上医院做检查。”
纪禾手里捏着个吃了一半的煎包,听见这话手一抖,撕下一大片。
敢情用爱治愈了他是这么个治愈法。
邝仪走后满屋子恢复寂静,纪禾嚼着煎包,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走到卫生间前,一把推开门,马飞飞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瞪圆眼睛张着嘴巴的样子呆若木鸡,好像一分钟前遭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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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落了场雨水,去了些闷闷的燥热,豆大的雨点在水雾氤氲中溅到海面上,泛起一个又一个的小窝窝,倾倒摇晃着。
海水关不住似的,数百次尝试飞涌上花岗岩堆簇的岸,又流泻而退,周而复始,远远的,岸是黄褐色的沙滚着乳白的边。
天气不好,风大,都说要刮台风,街上路人寥寥无几,仅有几名也行色匆匆。纪禾在天桥底下开了会张,就提前收摊打样了。
全部衣服收在一个皮箱里,怕雨水渗进去弄湿衣服,遂裹紧了层雨披。归途暴雨倾盆,她身却了无遮挡,回到家时不可避免地成了落汤鸡。
纪禾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马飞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浑身上下被淋得一塌糊涂,衣角的水淌到地板上,积成小片明洼。
他坐沙发上黯黯地抽烟,那只用来当烟灰缸的铁皮盒已经堆积了好些烟头。纪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好一会听得他低声说:“她走了。”
邝仪离开了,在这年的深秋,跟从前那盏美人灯一样远走高飞去向无踪,不同的是她身边没什么肥头大耳的富商,只有肚子里一个两月大的孩子。
这件事怎么会弄成这样纪禾不得而知,她原以为马飞飞消失十天半个月,是陪邝仪堕胎去了。毕竟理性分析的话,生下来对谁都没好处。爹妈本身都还是一对毛愣小子,一对毛楞小子怎么再去养一个孩子?
不曾想胎没堕成,邝仪直接带娃跑了。
马飞飞这人,说混蛋也混蛋,惹出这么笔风流债。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次看见他在那收拾行李,猜他是准备去找邝仪,结果没过一天,人就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倒回来了,灰头土脸低眉垂眼地说钱和车票都给人扒了。
纪禾除去无语还是无语。
她也管不着了,这年的秋冬发生许多事,最叫人咂舌的莫过于好时光的倒闭。
她庆幸自己的谨慎和微察秋毫,没有听信谭文彪的谗言投钱入股,同时也感慨于谭文彪的确够胆,玩这么竭泽焚薮的一出。
那天她又莫名其妙被传唤到警察局——人生中的第二次——不知事从何起,但有了前车之鉴,很容易顺理成章地想到查理苏身上。纪禾还以为是他们抓到了那个江湖骗子。
她得承认,踏进警局之前她心里都充盈着股期待与喜悦。
然而不是,没有,和查理苏无关,他们谈的都是好时光和谭文彪,问的都是她在职期间、对于谭文彪的违法犯罪活动知不知情、有没有过牵扯。
什么违法犯罪活动呢?——先抛开走私不谈,这点在他一系列焚林而畋做尽做绝的骚操作面前,都是小意思——这个坏蛋以好时光歌舞厅作为抵押,向各大银行贷款,能贷出来多少就贷多少,总而言之各种掏底透支。
榨干了好时光以后,便是熟悉的火灾剧情骗保流程。他和保险公司内部人员串通,理赔走得很快,又一大笔巨款到手。如今谭文彪携着堆积如山的不义之财逃之夭夭,天高海阔去无影踪。
听说金姐也跟着跑了,查出来这位管账的会计在经营期间替谭文彪偷了不少税,不跑不行,不跑就得坐监了。
早有预感,得知这些事情便不算太震惊,问她知不知情,预感又算不了数。另外的当然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知道谭文彪在走私虎骨酒。但仅限于知道,她要真合谋的话,不早发大财了。
好时光这座不夜城化为乌有,曾经上演过的繁华算是彻底落了幕。
但于纪禾而言,往后的日子还是崭新的,她没有迟疑,继续前行,像探险,驾驶着自己的黑珍珠号朝生活的海洋进发。